蹲在松树下面的时候路荣行设想过各种情况最坏的打算就是自己也被驼背撅一顿,然后无功而返。
但万一小卖部给换了,关捷就不用啃榨菜了他本来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吃成这样路荣行听着反正挺糟心的。
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路荣行不会受这种委屈他也犯不着如果小卖部坚决不给换,那他就去找汪杨,反正他自己不会吃糠咽菜。
但是关捷只能自认倒霉路荣行和他一起长大,虽然无法苟同他的做法但是心里能理解。
关捷一旦搞了破坏胆量就会直线下跌,小的时候他打破家里一个碗都要慌张老半天捡起来东藏西塞最后还是得老实交代。这种情况随着年纪的增长好了不少,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碗值不了多少钱,但是20块钱能买一打半的碗正好是他这个年纪难以承重的后果。
他不敢转移到父母身上因为他的父母已经忙得不能再忙他就只好自己消化。
路荣行动不动就觉得关捷傻没办法,看不过去,但多年以后他从岁月的浪潮上往前看,眼里的东西都变了,这些细小的懦弱和哑巴吃黄连,不过是因为这个人的心要更软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本能先于理智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总爱管关捷的闲事。
事实的发展比路荣行预期的结果要好很多。
驼背不知道是心虚,怕校长、不欲纠缠或者怕上广播,听完他的话之后居然目光游移了片刻,随即煽动着鼻翼一把抄走了那张假钱,迅速从抽屉里换出一张20的愤怒地丢了出来。
如果钱有分量,那它应该会砸到路荣行脸上,但纸张轻飘飘地落在了比学生们趴到些微反光的水泥窗台上,期间那驼背转身假装去整理货架,说话声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说“目的达到了,你可以滚了。”
胜利来得太突然,快到路荣行都有点反应不过来,明明前一秒这人还嚣张得仿佛要让世界低头,下一刻他突然就赔钱了,这种瞬息间颠覆的嘴脸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
路荣行虽然难以消受他的恶劣态度,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总归是拿到了钱,于是他捡起窗台上的纸币转身走了。
关捷看他离开了窗口,立刻僵硬地对校长鞠了一躬,逃难一样朝小卖部的方向跑去“我一点问题也没有了,校长再见!”
校长也不是很懂这个学生是怎么回事,垮着张脸支吾半天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然后忽然又雨过天晴了,校长不得其解,看他欢天喜地地冲向小卖部,而小卖部在早饭期间都生意兴隆,笑了笑继续巡逻去了。
关捷虽然做梦都想重新拥有20块,但说实话驼背的威力让他没敢抱太大的期望,他期待又克制地看着路荣行,试探道“怎么样,他有没有骂你?”
路荣行没有吊他的胃口,直接将钱给他了。
关捷拿过来展开一看,瞬间就被狂喜淹没了,这张20的上面没有写字,已经不是原来那一张了,他乐得用双手捏着钱凑到嘴巴上,不嫌脏地“吧唧”就是一口。
亲完因为高兴过头,喜悦纯靠笑声发泄不掉,还弹起来往路荣行身上跳。
他单手捏着钱,用手去环对方的脖子,两条腿从地上蹬起来,在路荣行大腿半截上绞成了剪刀腿,整个挂到对方身上感激涕零地拍马屁“我草为什么你来问他就给你换了?诶呀不管了,肯换就行!你太牛逼了路荣行,我以后就跟你着混了。”
路荣行的肌肉还没长起来,挂他没什么问题,但这么激动的树懒式的冲撞承担不起,被他一跳就打了个晃,往后退了两小步,手臂下意识就抬了起来,准备站稳了再将他往下撕。
碍于自己也不明白驼背为什么愿意妥协,路荣行只好胡诌一通“可能我长得比较凶吧,远的别扯,你先给我下来。”
刚讨回来的20块钱还是热乎的,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关捷立刻松掉绞起来的腿,将鞋底落到了地上,腾出来的手一个劲儿地捯饬钱,先在右下角毛糙的地方碾一碾,又将它竖起来观察那条金线,心里美得直冒泡“凶个鬼,你贼拉帅,帅得掉渣渣那种。”
路荣行看他一头栽在钱上面的德行,就感觉他这话不是很诚心,不过没有继续追问掉渣是个什么帅法,因为估摸着他那个语文成绩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关捷缓和了一会儿,头脑从狂喜恢复了正常,觉得感谢不能光靠说,还得有点实际行动,不过他的行动万年如一日,当牛做马他不在行,就会请别人吃东西。
路荣行盛情难却,最后预约让他请个炒粉。
炒粉是校外的马路上,每逢周末才会开张的臭豆腐摊上的一种小吃,将提起泡发的圆粉用油盐调料和葱末扮抄,5毛钱一塑料碗,口味辛辣霸道,在饥饿的当口让人很难控制住想买的手。而张一叶挚爱这摊上的臭豆腐,每周都要端走一大碗。
主教学楼路口的两边都有垃圾桶,路荣行就近去丢纸条,撕了两道才松手,纸片瞬间掉了下去,既不凄美也不缤纷。
关捷斜睨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但脸上写满了窥破天机和不可言说。
路荣行一回头看他好像有点猥琐,不解道“……你这是个什么表情?”
关捷要搭他的肩膀就得垫脚,完了他们两个人走路都不得劲,就从后面侧搂着路荣行的腰,看破不说破地说“没有没有,我是个莫得表情的人。”
路荣行“……”
全世界面瘫了都没你的事。
“莫得表情”走了几步又死于话多,表情超多地八卦道“那是情书对不对,你就这么撕了,会不会不太好啊?”
路荣行猜他的表情就是那个意思,这会儿见到底牌很无所谓,故意隐瞒了真实条件,想听听他的高见“情书撕了不好,怎么处理才算好呢?”
关捷事不关己地说“这话你就问错人了,我又没收到过情书,我怎么知道。”
路荣行的行驶轨迹隐隐朝楼梯间门口偏了过去,微微耸了下肩“我也不知道,我撕的不是情书。”
关捷不信,露出了一个狐疑的表情,眼见路荣行马上就要不见了,顾不上八卦说了下正事“你放学了等一下我行不行?我不想走回去。”
路荣行被墙挡得不见了,声音却留了下来“那你放学了就在这个口子这儿等我。”
因为不是他的妈,路荣行没有三令五申地提醒他去看眼睛,关捷就真的没有去,他直接回了教室,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将这件盛事和组员们分享了。
包甜笑着恭喜他,嘴角凹出了一对笑窝,胡新意对路哥的尊敬在关捷的无脑吹捧下又上了一层楼,肖健还是肖健,没他的功劳他也要分享胜利的果实。
不过他也不是只吃朋友的那种人,他和胡新意两个人共同节约,给关捷留了个馒头,藏在洗过的饭盒里带到教室来了。
关捷蹲在座位底下啃,右边斜前方的张博弯腰捡自己转掉的书本时看见他的违规操作,好心地给了他两勺老干妈牛肉酱。
整个上午关捷都神清气爽,一直在等待午饭时间的到来。
上午第三节课是上机,机房在主教学楼的5楼,和教室等大的空间里摆着四排白色的大屁股电脑,有的新有的旧,能坐上哪台纯粹靠抢。
关捷第一次去上课,不懂规矩,慢悠悠地晃过去,在楼梯间碰到了吴亦旻,还跟老同学悠哉地聊了几句,问他上机都干些什么、好不好玩。
吴亦旻连连点头,镇小因为没有机房,这是他第一次接触电脑,老师教了开机关机和小游戏,别人都在聚众扫雷,他在机房里打了一节课的蜘蛛纸牌,意犹未尽之余忽然就有点理解他爸斗地主的乐趣了。
关捷一听那还得了,抓着楼梯扶手赶紧往上冲,可惜他还是来晚了,成色新的电脑台台名花有主,而且没有三台连在一起的座位,他和肖健、胡新意就分开坐了。
最后他在机房里逛到最靠里的那一排,随便选了个空位坐下了。
机房里一共有80台电脑,他们举班都坐不满,关捷坐下之后,伸着二指禅在键盘上小心翼翼地敲。
这时电脑被刚上完课的同学关了,他什么反应也没敲出来,觉得没什么意思,就上下左右地观察了一下电脑,哪里有个钮、哪里亮着灯等等,接着注意力就被左手边的打字声给牵走了。
旁边坐着个正在打字的女生,头在键盘和屏幕上不断切换,她落在键盘上的二指禅十分卡顿,可屏幕上在带着字幕的荷叶上跳跃的卡通青蛙却跳得飞快。
关捷以为她在玩游戏,头不由自主就凑了过去。
上完今天的课,他才开学了一个星期,班上的男生都没认全,女生就更不用谈了,他瞥了一眼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但这并不影响他跟人搭话,他咳了一声之后说“同学,这个是什么游戏啊?”
那女生转了下头,立刻又对上了电脑,目不转睛地笑了起来“不是游戏,是练拼音的,叫金山打字通,你开了电脑就能看到。”
关捷看她手忙脚乱地敲,自己也跃跃欲试,立刻求学好问起来“哦好,那电脑要怎么开?”
女生专注着屏幕上的字母,没有立刻答复他。
这时一阵细微的敲击声在旁边响起来,关捷循声看去,就见女生的另一边站了个年轻的男老师,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和黑色西裤,长相和笑容都很干净。
关捷见他用指头叩着旁边的桌面,和气地对这个女生说“这位同学,你好像是上一个班的学生吧?下节课马上开始了,你该回去上课了。”
女生恋恋不舍地“啊”了一声,又抓紧敲了两下,这才移着鼠标在点了几下,在变蓝的屏幕下面站起来跑了。
关捷这才知道,这人电脑玩的这么溜,根本不是他们班的菜鸟。
等那女生走后,男老师对关捷笑了笑,建议道“你可以坐她刚刚用的这台机子,比较新,你那台鼠标右键坏了。”
虽然不知道鼠标是什么,但关捷还是假装听懂地往左平移了一个单位。
两分钟之后打了上课铃,刚刚那位男老师站在讲台上,做了下自我介绍,说他叫杨劲云,是大家这一学期的上机老师,希望能跟大家愉快相处。
这种辅助科目对老师的要求不高,不需要他们认识每一个学生,杨老师做完介绍之后立刻进入正题,教大家怎么开关机,重复了3遍之后,又讲了下菜单、任务栏之类的概念,但是底下的学生都不关心,绝大多数都在电脑前面偷偷地瞎点。
杨老师也知道学生的心理,迅速结束了照本宣科的环节,开始教大家扫雷的技巧。
关捷的空间想象能力不错,能听懂他所谓的123,玩了3盘就有点找到了感觉,在狭小而密集的地图上谨小慎微地标小红旗,不像数理逻辑混乱的路荣行,上了两年的上机课,至今都还是100的稳输率。
杨老师跟靳滕有点像,长得顺眼人很随和,下课了不走他也不会赶人,会假装没有看见你,然后在快要上课的时候去敲桌子。
关捷扫雷扫出了成就感,原本压根不想走,但他眼睛有点受不了,胀地有点痛不说,右边还有些分泌物,粘在眼球上让他只好不停地眨。
回教室之前,他去水龙头下面洗了把脸,主要是为了洗眼睛,因为他越揉越黏糊。
数学课对他来说不算难熬,关捷做了两道题,一道是小红和小明买本子和笔,一道是求大小长方体的面积,刚做完就下课了。
他抱起饭盒直奔食堂,一改数日以来的寒酸,直接去端了一盘小炒,付了钱之后大概找了找,没看见老给他吃菜的张一叶,就和胡新意、肖健一起瓜分了。
午觉起来之后,关捷右眼的分泌物变得更多了,而且开始隐隐发痒。他想起路荣行的叮嘱,到医务室门口溜了一圈,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去看过病,莫名其妙地不敢进去,止步不前地又回了教室。
下午初一的只上了一节课,就被集体拉到了操场上,副校长举着话筒发表了一个讲话,大意就是让大家一起共建更美好的校园,说完给每个班发了一箩筐的劳作工具,有镰刀、铲子和杆很短的锄头,让班主任带着去除草。
有的班级负责操场,有的班级负责院墙,初一5班负责宿舍那一片的墙根。
关捷什么都没领到,只能和胡新意在女生宿舍的侧墙下面徒手拔草,拔了没几把手上就打出了水泡,疼得不忍心再下手,就抓着两把草闲扯淡。
胡新意跟他差不多,用指头点着手心里的水泡,左右环顾了一下后神神秘秘地说“关捷,你听说了没?肖健他好像……暗恋左妮。”
左妮就是坐在关捷右手边的女生,跟包甜一个寝室,个子跟赵洋平差不多,为人……怎么说呢,很爱学习吧,所以跟他这种每天晚自习打瞌睡的人不太对付,表情里有点瞧不起他的意思,关捷也没有跟她搭话的兴致。
他对这女生印象一般,听着觉得这话不可能,连忙质疑了一下“不是吧,那我觉得他还不如暗恋包甜呢?”
胡新意将右手的手背往左手心里一砸,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我也觉得,但肖健就是天天上课都在偷看她。”
“你后脑勺上又没长眼睛,”关捷蹲着往后挪了一点,继续质疑,“你怎么知道他在看左妮?”
胡新意笑出了一记屁声“左妮自己,在宿舍里说的,她说她好困扰,每天都被男同学盯着后背,都没法好好学习了,让包甜跟肖健说一声,让他不要再看她了。”
关捷听完更不信了,哪有自己确定别人暗恋自己的,这种先上车后买票的行为他不接受,他说待会儿问问肖健就知道了。
几分钟之后说曹操曹操到,肖健提着个短柄的锄头杀了过来,喊着他来拯救兄弟们娇滴滴的双手了。
关捷拿着胡新意的谣言问他,肖健听完之后羞愤欲绝,推了下关捷的肩膀简直哭笑不得“我、我……左妮也太自恋了吧?我什么时候看她了?老子、老子那是斗鸡眼,看的是黑板啊我日!”
关捷蹲了半天腿麻了,不动还没感觉,被他推动了电从脚底起,抽得他一下没稳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草肖健手贱,就被他这个清新脱俗的真相给打败了,坐在地上笑得四仰八叉。
然而他笑得太猛给激出了一点泪花,右眼本来就糊,又被眼泪一盖,突然就出现了重影,关捷正打算去揉眼睛,余光里却忽然在贴着墙的竹丛缝里看见了一角像是栅栏似的架子。
他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眼睛不花他又看不见了,关捷觉得有点奇怪,坐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猫着腰凑到那个竹子缝里,扒开竹竿发现还真是一道栅栏门,固定在一个圆形的月门框里,门上有三个涂了绿漆的阴刻匾字。
生物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