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很好落在孔家其他人耳朵里,就分外不是滋味了,尤其是孔安馨,她儿子那么优秀,都只是得了个不错的评价,而穆瑾玥,只是生了长狐媚的脸,就能得到孔靖一句很好,她能平衡就怪了。
不过再不平衡也得憋着,孔家里,孔靖最大,他说一,没人敢说二。
孔安馨徒然想起来,好像也不知这样,还有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只不过,他已经为自己的不识时务付出了代价!
孔安思拉着穆瑾玥直接坐在了孔靖右手边的沙发上,一抬眼,这才注意到对面坐着的孔安青,有些惊讶:“三哥?你没去公司?”
别人都不敢乱问的问题,只有孔安思无所忌惮。
孔安青点头,“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其实今天早上,他已经换好衣服了,只是没等出门,就得到了一个消息……
“先生。”
王管家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少爷到门口了。”
此言一出,本就安静的客厅顿时死寂。
只听孔靖冷哼了一声:“那个混小子,还知道回来?”他表情不太好看,开口却道:“你让他滚进来!”
王管家俯了俯身,出去迎接了。
孔安青直了直腰,下颌线条绷得有些紧,严阵以待。
别听孔靖这话里话外都是嫌弃,但他那话的意思,显然是让王管家亲自跑一趟。
王管家是孔家的老人,身份地位自然不同其他的佣人,让他去接,意义非同一般。
面对面,穆瑾玥没错过他表情微妙的变化,暗自思忖着这孔家小少爷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据她所知,孔家小少爷是孔靖的老来子,孔家女主人生了他没多久就得了病过世了。
孔小少爷今年才二十九,搞艺术的,追求自由,和孔靖老派的思想截然不同,所以从小就没少跟孔靖对着干。
直到他十六岁,孔靖给他改了名字,由“孔安深”变为“孔深”,其中意义,显而易见。
孔深没有了继承权,他被孔靖放弃了,自此,孔深更加放飞自我,甚至连孔家都很少回了。
穆瑾玥是见过他的,可惜那个时候她还太小,很多记忆都不那么明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孔安思流产,她腹部中刀住院的时候,那个小舅舅来看过他。
当时她整个人都恍惚、绝望,像深处无尽深渊,根本不知道谁来了,也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记得他摸了摸她的头,是一只宽厚温暖的手。
他对她说:“你要学会反抗和自保,要为自己争取。”
她反问:“怎么争取?”
“只要你掌握了足够重量的筹码,或是抓住了对方足够多的把柄,就能跟对方处于同等的地位上,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句话,被她应用得十分彻底。
穆瑾玥开始有些期待,想知道这个小舅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么热闹啊。”一道微挑玩味的声音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紧接着,一道颀长的人影走了进来,双手插着兜,嘴角噙了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散漫中透着几分狂妄不羁。
孔深看起来很年轻,英俊潇洒,一身朋克风,头发挑染了几缕嚣张的红,左耳一颗纯黑色的耳钉藏在头发里,随着走路的动作时不时显露出来,闪烁着微凉的光,脚上穿的是孔家的拖鞋,看起来跟全身的装扮格格不入。他甚至根本不像个临近而立之年的男人,浑身上下满满的都是少年气,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踢了踢脚,表情看起来很嫌弃,声音也丝毫没有收敛:“怎么过了这么多年,家里的拖鞋还是这么无趣。”
拖鞋无趣?
穆瑾玥嘴角很轻地抽了抽,觉得这个小舅舅……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孔家的一草一木都是按照孔靖的喜好选的,自然,拖鞋也是。他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怒瞪着孔深:“无趣?那你说说,怎么才叫有趣?”
孔深额前的头发有点长,只差一指的距离,就会挡住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他还真停下脚步,认真想了想,然后漫不经心道:“至少不能像这种,”他抬了抬脚,米色的拖鞋里,是一双七彩缤纷的袜子:“就一个颜色,看着就单调,怎么着也得像我的袜子一样吧。”
孔靖被他气得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怒不可遏地呵斥道:“混账!把脚给我放下!大庭广众的,你这像什么样子!”
“啧。”孔深扯了扯嘴角,放下腿,眉头微皱,一副很不理解的样子:“怎么就大庭广众了,头上有棚不说,还就这么几个人,担得起大庭广众这个词?”
孔靖说不过他,他早就知道这个小儿子伶牙俐齿,甚至比穆瑾玥那丫头还能说会道,他闭了闭眼,大手一挥,眼不见为净:“一边坐着去,别站在这儿碍眼!”他看着这混小子的打扮就来气!
哪家的少爷像他一样不学好,奇装异服的,活像个小流氓,走在街上都要被人笑话!
孔深挑了挑眉,环视一圈,先是落在了正襟危坐的孔安青身上。
孔安青一口气在胸腔中憋了许久,见孔深一如记忆中那般不着调,提着的心这才放回去,绷紧的脊背和肩线也微不可察地卸了力,正想松口气,那人的目光就看过来了。
他呼吸一滞,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卡着,难受得不行,偏偏又不想在孔深面前落了下风,非要硬撑着,这不,脸都憋红了,还一声不吭的,也是个能忍的。
其实也不怪孔安青那么防备他。孔家亲情观念淡薄得很,可许是因为老来得子,孔靖对这个小儿子总是多了几分纵容,再加上孔深很有经商头脑,孔靖曾经也是把他当成继承人培养的。
若非他离经叛道,我行我素,现在孔安青那个位置上坐的是谁,还真就不一定。
孔安青今天没去公司,也是因为提前听说了孔深回来的消息,心下不安,想留下来一探究竟。
好在孔深的目光只是在他脸上掠过,并未停留太久,漫不经心地移开,最后目光定格在那双和他同样颜色的瞳仁上。
其实孔深走进来的时候,穆瑾玥有那么一瞬间,都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错。
那些话,真的是这个人对她说的么?
直到两人四目相对,她看到他眼底的深沉,看到了那分运筹帷幄的傲然,她才恍然发觉,自己被他的表象骗了。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以能够放纵,能够肆无忌惮。
“小玥玥?”孔深嘴角一挑,两步走过来,脸上笑容肆意潇洒,一点长辈的架子都没有:“可以啊,我就说过,你以后肯定是祸国殃民那个级别的!”
他一边说,一边往她旁边的小空位里挤。
这沙发能容下三个人,不过客厅里沙发多,用不着挤着坐,孔安思拉着她直接坐在了靠近中间的位置,两边都有不大不小的空余,只是,绝对容不下孔深这样的成年男人。
迫于无奈,孔安思只好往旁边挪了挪,穆瑾玥亦然,孔深这才有地方坐下,翘着腿,双手枕在脑后,那只穿了七彩袜子的脚一晃一晃的,看得穆瑾玥眼都晕。
“喜欢我的袜子?”
穆瑾玥一愣,还没等她说话,孔深垫在后脑勺的手就伸出来一只,食指勾着袜子边:“小舅舅也没给你准备见面礼,你要是喜欢,我就脱下来送你了。”
穆瑾玥傻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见面礼送袜子?
还是穿过的?
她怔忪出神,旁边蓦地响起一阵大笑声,并非那种世家公子的温雅,倒像是古时候仗剑走天涯的洒脱随性。
勾在袜子边上的手指收了回去,孔深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你还真以为,我会脱下来送你啊?”
穆瑾玥囧了囧,答:“不是。”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这么做,只是被对方不按套路出牌的言辞惊到了而已。
孔深勾起唇角,歪着头,切割工整的黑色钻石耳钉露出来,衬得整个人都多了几分邪肆的帅气,和这华丽却规整的客厅显得格格不入。
“那就好,毕竟这袜子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双,你跟我要,我都不会给你。”
穆瑾玥:“……”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行了!”孔靖看不惯孔深这吊儿郎当的做派,他眉头紧皱,看了一眼他的袜子,声音冷沉地说道:“少把你那不正之气带进孔家来!”
孔深笑了一声,放下手,整个人往沙发背上靠,活像没长骨头一样,和孔靖那端端正正的坐姿截然相反。
他直言不讳:“爸,怎么能说的我把不正之气带进来的?明明是您亲自招回来的啊。”
要不是孔靖给他打电话,说孔安思带着穆瑾玥来孔家过生日,还真当他愿意回这个地方来?
眼看孔靖又要发怒,孔深眼疾手快,一把拽起穆瑾玥,勾着她的肩膀道:“得了,知道您看我来气,我也不在这给您老人家添堵了,我带小玥玥去花园里逛逛去。”
话音落下,他也不看孔靖的反应,又冲孔安思笑了笑:“三姐,你女儿借我玩玩,一会儿就还你。”
孔安思皱了皱眉,看向穆瑾玥,似在询问她的意思。
穆瑾玥勾起一抹带有安抚意味的笑容,顺着孔深的力道往外走。
其实在孔深手搭上她胳膊的时候,穆瑾玥就反应过来了,不过她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孔深把她拉起来。一来,她想看看这个小舅舅要做些什么,二来,她也有话,想问他。
可让她意外的是,孔深真的就是拉着她去了花园,一圈又一圈的逛,谈天说地,就是没一句正经的。
逛到第三圈,在孔深跟她讲自己去一个战争国家旅游,撞上两国交战场景的时候,穆瑾玥终于忍无可忍的打断了他。
“小舅舅,”孔深很高,穆瑾玥才到他肩膀,看他的时候要仰着头,脖颈线条拉伸,显得本就不大的脸更加小巧了,下巴尖尖的,满园花色尽数敛于眸中,她问:“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你?”孔深挑了下眉,低眸看她:“我好像是你长辈。”
穆瑾玥心想: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是个长辈。
不是她没有礼貌,实在是孔深的一言一行都太过随性,再加上他长得年轻,打扮前卫,少年气十足,穆瑾玥下意识的,就把他当成同龄人了。
但终究是她逾越了,穆瑾玥正要道歉,面前的人却扬起嘴角笑了。
“以后你就这么叫我吧,总是您、您的,好像我有多老一样,”他抬手摸了摸脸,又拨弄了一下眼睫上方的刘海,遗憾地叹了口气:“要不是怕辈分乱了,我还想让你叫我哥呢。”
穆瑾玥这下没控制住,直接翻了个白眼,“原来你还知道辈分啊。”
“那当然,”孔深瞧了她一眼,“你要是叫我哥哥,我得叫你妈妈什么?”
穆瑾玥:“……”
兴许是她的表情太无语了,孔深心情很好的抬手拍了拍她的头,然后问她:“你想听我说什么?”
话题转得太快,穆瑾玥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接她最开始那个问题。
明明她也不是愚笨的人,可对上这个思维跳跃的舅舅,穆瑾玥有点吃不消了。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你突然把我带出来,不是有话想说么?”
“我正在说啊,”孔深纳闷:“我跟你讲了那么多奇闻趣事呢,你不会一个都没听进去吧?”
“只有这个?”
“不然呢?”
“就是、”停顿了一下,穆瑾玥舔了舔下唇,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我小时候,你跟我说过,要学会反抗,要学会争取,只要掌握了足够重量的筹码,或是抓住了对方足够多的把柄,就能跟对方处于同等的地位上,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句话,她记忆犹新。
孔深听闻,眼底暗光一闪而过,只瞬间就恢复了平日的玩世不恭,他抬头望天,冥思苦想了许久,一脸苦恼:“你小时候?我连自己十分钟之前说的话都不记得,更何况是那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