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姬无镜压下身体中异样的感觉, 拿起搭在木盆上柔软的干帕子,给她湿漉漉的水渍擦去。没了血污和水渍, 桃儿变得像个诱人的陷阱。恨得姬无镜牙痒得想杀人。
他生气地看向顾见骊那张被丝帕盖著的脸, 问:「顾见骊,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没有……」顾见骊委屈地小声哭诉。
那丝丝缕缕的低浅哭诉简直像追命的符, 追得姬无镜无所遁形。
他憋闷地将帕子扔进水里, 默不作声地拿起月布比量著,阴阳怪气:「是谁说过要教我怎么系这个的?让你不教, 现在我可瞎系了哈。」
姬无镜捏著几条细带子瞎比量著,研究这东西怎么系。他的手难免碰到顾见骊, 每次碰触到,顾见骊忍不住轻颤。
顾见骊哭出声来。倒也不全是因为觉得丢脸, 不过是多日积攒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越哭越委屈。
姬无镜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说:「裤子都给你穿上了, 还哭什么?」
顾见骊不理他,再也不想理他了,只是想哭, 哭个够才好。掩耳盗铃地在脸上蒙了帕子还不够, 她双手再捂住脸, 哭个不停。
姬无镜身体里有一团火, 心里跟著异常烦躁。他擦洗过双手,拉开顾见骊的手, 隔著那层薄薄的丝帕去看顾见骊的脸。这女人的眼泪像是哭不尽似的, 打湿了丝帕。
「顾见骊, 哭什么哭?你当初怎么趁著我睡著给我擦洗的?揪起来擦的。」
顾见骊捂住自己的耳朵,不仅是不想看姬无镜,更是不想再听他胡说八道半句了。
姬无镜凝视著她半晌,耳边全是她楚楚可怜的哭泣声。他俯下身去,隔著丝帕去吻顾见骊的唇,将她所有的哭声都吃进腹中。
顾见骊的哭声渐渐歇了。
当姬无镜退开,覆在顾见骊眼上的丝帕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姬无镜近距离地凝视顾见骊那双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低声问:「委屈成这样?」
顾见骊的眼泪从眼角滑落,融入鬓角的发里。她哽咽著声音小小:「我害怕……」
「怕什么?」姬无镜用指腹抹去她鬓间的湿泪。
「怕死……」顾见骊实话实话。
「死有那么可怕吗?」姬无镜口气随意地问。
「这世上有人不怕死吗?」顾见骊反问。
姬无镜扯起一侧嘴角笑了笑,没说话。他的确不懂常人对死亡的恐惧。生与死对于他来说区别不大。
顾见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又说:「也不完全是怕死,更怕死了以后……」
「死了就是死了,还哪有什么以后。」姬无镜说。
「有的。」顾见骊认真地说,「人死了以后是要去阴曹地府的,还会有轮回转世。」
姬无镜瞧著她认真的样子,原来她信这个,他是不信的,不过他没反驳。
顾见骊又开始掉眼泪,委屈地说:「我好怕死了以后和那些鬼生活在一起,好可怕好吓人的。没有脚的,伸出大舌头的……」
顾见骊从小就怕鬼,越说越胡思乱想,越是胡思乱想越是害怕,越是害怕越是哭,哭得梨花带雨。
她不由攥住姬无镜的袖子,泪眼望著他,说:「我、我……」
欲言又止。
姬无镜指腹抹去她的眼泪,问:「什么?」
顾见骊将姬无镜的袖子使劲儿攥在手心里,像是溺水的绝望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咬唇,鼓起勇气说出来:「我、我……想让你抱抱我。」
姬无镜给她擦眼泪的动作一顿,错愕地看向她的眼睛。他俯下身来,将顾见骊抱在怀里,手掌探到她背下,将她整个身子抱在怀里,轻轻拍著她哄著她:「不怕了。」
「我怕……」顾见骊哭著抱紧姬无镜的腰侧,用尽全力。
姬无镜皱眉,他合上眼,将下巴抵在顾见骊的颈窝,沉声道:「没事。大不了等叔叔一天,叔叔赶过去陪你过阴界。那些鬼啊怪啊,都打不过叔叔。」
顾见骊怔了怔,才说:「你又胡说八道。」
「顾见骊。」姬无镜低沉的声线里勾出几丝温柔来。他缓慢地、用力地喊她的名字,除此之外再没说其他。
顾见骊目光呆滞地望著床顶的幔帐,好半天,才开口:「你胡说八道的是不是?」
姬无镜只是轻笑,口气随意:「爱信不信。」
顾见骊闭上眼睛,任眼泪滑过眼角,擦过姬无镜的额角。她说:「你不要这样,我会害怕的。」
「又怕什么?」
「怕……怕迷路走丢,怕我不再是我。」
「听不懂你说什么。」姬无镜起身,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吹熄了屋内的灯。
顾见骊的目光一直追随著他,直到他上了床躺在他身侧。姬无镜是真的累了,他将手搭在顾见骊的身上,阖著眼很快就睡著了。一片黑暗里,顾见骊安静地凝视著姬无镜的眉眼。她想抬起手摸摸他消瘦的脸颊,可是她没有力气,挣扎了一会儿,也没能把手抬起来,沮丧地叹气。
「想做什么?」姬无镜没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地问。
原来他还没睡著?是了,他即使是睡著了也敏锐得很,什么都知道。
顾见骊抿著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实话实话:「想摸摸你的脸。」
姬无镜的眼尾轻轻挑起,无声地笑了。他摸索到顾见骊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说:「顾见骊,你终于承认叔叔盛世美颜,你已钦羡日久。」
顾见骊愣了愣,放在姬无镜脸上的手在他的脸上拧了一下,换来姬无镜的轻笑。
顾见骊将要睡著时忽然就不觉得怕了,生也好死也好,顺其自然就好。
等她睡熟之后,又做了那个梦,梦见死后到了阴曹地府,那么多那么多面目可憎的恶鬼。以往每次做这个梦,她梦里梦外都会被吓哭。然而这一回她没有哭。梦里,她跟在姬无镜身边,在三千黄泉路上走得大摇大摆,所有的小鬼儿呀,都不敢吓唬她。好不威风。
又过了几日,顾见骊的病症更加严重,一天当中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季夏忍著眼泪熬药,握住汤匙的手都在发抖。她知道顾见骊定然是想家人的,可是偏偏不得见。难道顾见骊临终前连家人最后一面都见不得?一想到这个,季夏心里就难受。
长生进来给太医们拿饭。他问:「午饭做好了吗?」
「做好了,都装进食盒了。」季夏匆忙擦了擦眼泪。
长生提起食盒,没转身就走,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劝:「你别担心了。夫人心善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六郎这不是已经日渐好了起来?夫人定然也能抗过去。」
季夏知长生是好意,勉强扯出笑脸来,顺著他的话说:「是,夫人定然是好命的,定然是不会有事的。我这是被锅里的热气熏了眼睛,不是哭的。」
长生也不揭穿,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长生说的不错,自从顾见骊染上天花之后,姬星漏的病症倒是有了好兆头。天花这样可怕的病,每两个人得上了,便会有一个送了命。其中小孩子送命的可能性更高。可姬星漏像是有天龙护体一般,神奇地抗了下去。如今还不能确定他一定能逃过这一劫,可照著他眼下的情况,闯过这一关还是有希望的。
虽然如此,姬星漏还是像前些日子那样安静地待在房间里,哪里也不能去。距离最初染上天花,已经过去了十几日。除了那天晚上他偷偷跑出去,跑到隔壁看看顾见骊死了没有,就再没出过屋子。
到底是小孩子,何况姬星漏平时本来就是皮孩子。纵使全身痒痛难受,也让他坐不住。姬星漏坐在床上,望著自己的一双手。两只小手仍旧套在套子里,他握起小拳头,两只小拳头一下又一下地使劲儿碰撞著,玩。
他手上的套子早就可以摘下来,他不摘。固执地说:「谁给我套上的谁给我摘!」
两只小手互相砸疼了,他哼哼唧唧地躺下来,四肢呈现一个「大」字。
无聊呀。
先前病重的时候,姬无镜在两间房间里两头跑,把时间掰成了两半。可随著姬星漏的情况好起来,顾见骊的病情重起来,姬无镜就不怎么往姬星漏的房间来了。一日也只过来个三次,看著姬星漏吃了饭就走。
姬星漏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哼哼唧唧。
他好怀念前些日子父亲坐在床边陪著他的日子。虽然那时候痛得要死掉了,可却也是记忆里父亲难得陪他的时候。
「哥哥!哥哥!」姬星澜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后窗传来。
姬星漏一下子坐起来,大声说:「你不要进来!」
「我不进去。」姬星澜爬上姬星漏房间后窗外的一块大石头。她晃荡著一双小短腿儿,说:「哥哥,澜澜乖乖不会进去的,澜澜来陪哥哥说话!」
姬星漏皱起眉。他从床上跳下去,拖了把椅子放在窗前,爬上椅子,推开后窗,往外望去。
姬星澜弯著眼睛笑得很甜。
她翻开放在腿上的一本书,甜甜地说:「林嬷嬷每天都会教我背书,教了好多哦。哥哥不要怕落下课。我教哥哥!」
她果真开始一句一句地教姬星漏背诗。她以为自己可以背下来的,可是背了两句就忘了词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手扒拉著书页,去找背诵的诗。
姬星澜功课不算好,往往教著哥哥没两句自己又忘了。
姬星漏叹气,心想傻妹妹把书丢给他不就行了?可是妹妹的声音好听,他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