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 黎峰要上山。
他赶在进山之前,把家中事务料理妥当。
菜园的地翻了,找出育苗的田, 播种后往上盖了一层薄薄的稻草。
等着发芽长出苗, 再移栽。
寨子里种菜,都是自家留种,有多少种多少。
等发芽了,看存活多少。哪家苗多,还会互相求一求、换一换。
菜地忙完, 粪肥再清一次,柴火不用管, 把水缸灌满。
他还要去一趟县里。送完酱料,他要再找鲁老爷子做画像的雕版。
陆柳把猪肚炖了汤, 一家四口,一人一碗吃了。
这阵子炒酱忙,他抽空做了些肉干。
黎峰常吃的肉干是鸡肉干,用山鸡肉做的。
平常上山就能猎到, 好过出去买肉。
陆柳给他做的也是山鸡肉干,没拿太多,有个半斤多点儿。再多, 黎峰不要。
另外带了些硫磺粉和盐包。盐包分两种,他有一种特别粗的盐粒,炒菜都要煮一会儿才能化开, 味道很苦。这种便宜, 带身上下饵用。
炒酱的事拉了几个人入伙,新村那边只有苗小禾过来学炒酱,别的人一听利钱, 再看这个季节都能去山上捡菌子了,就都婉拒了,没一开始热情。
姚夫郎跟陈夫郎挺热情,陆柳看他们更像是较劲,好像谁先退出,谁就没面子一样。
统共四家一起炒酱,这回给县里送的酱料是五百五十多斤。
贵价的酱料有一百五十多斤,平价酱料四百多斤。装坛的斤数有零头,不好把控。
陆杨推算过,铺子里一个月卖酱应该能卖四百到六百斤。
这一批酱料卖完,周边街坊熟悉了,他会再找面馆合作。这个酱拌面真是香。
他的铺子里,有拿别人家的货过来卖。别人家能不能拿他们的酱去卖呢?
这个事也能跑一跑,跟人谈一谈。只要隔着些距离,找人代销不是事。
因利薄,这个合作谈下来,就算人家直接从黎寨拿货的,陆杨不参与抽成。
话说到这份上,陈桂枝就不想让陆杨帮着跑,说等这批酱制成,她抽空去县里一趟。她去找铺子谈。
这事没的说,陆柳想要跟着一起去。
酱料炒完,各家凑坛子,也编草绳,约个日子,一起去县里送货。
陆柳空出手,跟姚夫郎还有陈夫郎一起去挖野菜。
他真的,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野菜。
以前在陆家屯的时候,野菜刚冒头,就有人挖回家。
黎寨挨着山林,野菜多得挖不完。他出去一趟,没一会儿就满背篓的回来。
他做了一顿饺子吃,地菜肉馅。
上回吃饺子是过年的时候,这都一个月了。
从剁馅开始,顺哥儿就说嘴馋,揉个面,眼睛一直盯着盆里的馅料。
开春了,寨子里还有一场酒席,办的红事。
这时候该办事的人家都办完了,所有人都等着去吃酒。
这家关系稍远一点,不好拖家带口的去。
黎峰打算只带陆柳去,陆柳会抢菜,到时候带菜给娘和顺哥儿吃。
顺哥儿这才没闹,两眼都盯着饺子馅儿,嘴里还念叨着酒席的菜。他明明才吃过猪肚汤,怎么那么馋呢?
陆柳望着他,反思了一下自己。
他问顺哥儿:“我平时馋不馋?”
顺哥儿说:“比我馋。”
陆柳赶紧闭上嘴巴,怕口水流出来了。
包饺子的时候,陈桂枝进屋帮忙。
陆柳擀皮子,她来包,让顺哥儿先去烧水。
有席面,家里的酒又卖了许多,这阵子卖了快三百斤酒,走量之快,让陆柳很是惊讶。连带着,花生也卖得快。
陈桂枝跟陆柳说:“你记得提醒大峰,这回去县里,要拿些酒回来。别忘记了。”
陆柳记得认真。
上次说拿打年糕的家伙,他就忘记了。
年过完了,各家腊月里的囤货也见底了,他们家油盐酱醋的生意也起来了,一斤两斤的,几样凑数,每天能有个十几斤往外卖。
米面有点滞销。种地以后,寨子里的人会去新村那边买粮吃。村民互相沾亲带故,平时也会各家之间走动,买些便宜粮吃。
最开始拿得少,搭着卖一些出去,余量一天天减少,可以跟着酒一起补货。
能挖野菜,自然也能有春笋。
黎峰跟王猛拉了一帮人去挖笋子。
只可惜陆杨的铺面太小了,不然他这回能多带一些到县里。
这次三苗不跟着上山,黎峰嘱咐三苗,过十天半个月,再去县里送一次笋子。
这顿饺子吃完,到了吃酒的喜日子,黎峰带陆柳出门随份子。
就在山寨里,夫夫俩手拉手,走路就能去。
沿路都有人打招呼聊天,陆柳差不多把人都认全乎了。
他们家热闹着,每天都有人去唠嗑,他看多了,眼熟了,也会叫人。
他俩亲密,总有人拿话臊他们。
陆柳脸蛋红着,手却不松开,怎么都要跟黎峰牵着。
今天黎峰不用帮忙迎亲,到地方,带陆柳去看热闹,仗着身材魁梧,直直就走到了最前面。
陆柳观礼,鼓掌叫好,很是捧场。
到饭桌上,他跟黎峰分桌,汉子们要吃酒吹牛,他跟别的媳妇夫郎坐一桌。
今天陈夫郎挨着他坐。他俩最近炒酱都在一起,都熟悉了。
陈夫郎跟陆柳说话很别扭,开口都是“哼哼哼”,话里的锋利收敛了很多。
这是愿意友好交往的表现,陆柳很努力的维系,问他:“你想吃什么?我待会儿给你夹。”
陈酒记得陆柳在酒桌上的战果,但他不要陆柳给他夹菜。他要自己夹。
陆柳也就不客气了。
等“开席”的声音传来,他二话不说,夹出了两碗菜。
说真的,今天的席面并不漂亮。
多是山菌烧菜。素烧萝卜,主材料是萝卜和山菌。山菌炒肉,肉少菌子多。山菌炒蛋,蛋少菌子多。还有山菌炒青菜,青菜多。再是山菌汤。席面上的硬菜有两道,一道蒸鱼,一道是酱肘子。
陆柳很想只夹肘子,看满桌的菜,实在没什么好吃的,留些余地,夹了两块鱼,再夹三块肘子。
他吃一块肘子,余下的四块就都带回家。碗里别的菜,就是各类山菌了。
家里收山货好久,他还没把山菌吃个遍,正好尝尝味儿。
陈酒又跟上次一样,什么都没抢到,费劲半天,在鱼盘子里戳来戳去,戳到一个鱼头。上头没什么肉,没法下嘴,拿回去给狗吃,也只能磨磨牙。
还好席面不漂亮,多的菜别人不愿意抢,大家吃酒聊天的时候,还有几个盘子里有菜。
他们看陆柳面前的小碗,都笑他:“你家生意都做起来了,还抢这么多菜吃啊?”
陆柳说:“沾沾喜气。”
吃席都这样,来的人多叫捧场,吃的干净叫给面子。
陈酒注意他的表情,冷不丁说:“他们在说你眼皮子浅。”
陆柳没听出来,“啊?这样吗?”
笑话他的人一时尴尬,笑呵呵说:“问问,就是问问。”
陆柳没听出来话中话,但看出来他们表情的尴尬,知道陈夫郎说的是对的。
他抿抿唇,思绪走神。以前在陆家屯,他们家穷、人少,受人白眼。这便算了。
原来过得好,家里男人靠得住,也会遭人挤兑啊?
他想了想,做生意要以和为贵,在外不方便怼人了,就说个实话:“我家有阵子没吃肘子和鱼了,我带回家给娘和顺哥儿吃。我也没吃过很多山菌,这回见到了,一起尝尝。”
他说完,分了一块肘子陈夫郎吃。谢他提醒。
陈酒说:“谁要吃你夹的肘子?”
他真不吃,放碗里凉着。
陆柳不管他了。等席面散了,他们收拾碗,他看见那块肘子不见了,只剩个小骨头在桌上。
陆柳看笑了,陈酒不理他,转而去找王猛。
王猛跟黎峰在一桌吃酒,陆柳也往那边去。
席面不漂亮,酒也少,黎峰没喝好,说下桌就下桌了。
跟陆柳回家以后,还没解馋,自己打了五两酒,再吃一盘花生米,才感觉畅快了。
陆柳把带回来的菜给娘和顺哥儿吃,就一块肘子了,他俩让来让去,还是顺哥儿吃了。别的东西没什么好惦记的,鱼块分了,各类菌子等晚饭热一热,当个配菜上桌。
吃完酒,黎峰就能去县里了。
去完县里,就要上山。
陆柳晚上特别黏糊,嘀嘀咕咕跟他东拉西扯说好多话,一句不舍没有说,表现出来的都是不舍得。
黎峰心里热乎,跟他说:“没事,就当我出一趟远门。娘不是说要去县里谈生意吗?我不在家,你正好跟她学点本事,以后我们家就靠你了。”
搁在以前,黎峰怎么都不会相信,他能说出这种软话。还说家里要靠夫郎,真是打死他,他都说不出来。
如今话语流畅,跟唠家常似的,张口就来。
陆柳认真应下了。
他以后要做什么、该怎样做取舍,他还没想明白,但有一件事很明确,他要是能挣到很多钱,黎峰就不用上山了。
这是很早之前就确定的事,再次想到,他内心愈发坚定。
他这阵子也总在琢磨,主要是卖书的事情。
他以前不懂,黎峰回来说什么雕版、印刷,他也不大懂。
算过银钱以后,黎峰又跟他细细说了,拿了木头和草叶做例子,让他看明白了。
他当时还问黎峰:“看起来卖书比雕版挣钱,为什么鲁家不去卖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