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过那一阵寒, 进了四月便真正暖和了。
雨水虽多,但每下一场,汴京城便绿一层, 等到初八浴佛节前, 金明池畔已绿遍山原,柳絮随风而起。
城郊的黄梅熟了,麦田也葱葱郁郁。
日头正晒,晌午一过,沈渺一身泥点子, 搭乘着于鲟家的牛车,沿着麦田的田埂向北驶去, 车轮在阳光下滚动,很快开回了驿道上, 返回内城。
今日是前往鸭场验工的日子。她的鸭场历经年前年后两次精心修建,终于在今日圆满竣工。围墙、篱笆、鸭舍、仓库以及供人居住的房屋都盖好了。
水塘过完年也请于鲟帮着清过两次,今日是最后一次。
之前,于鲟就和他请来的短工一起用锄头、铁锹先将塘底的淤泥挖出, 堆放在塘边晾晒。这些淤泥干燥后可堆入麦田做肥料。经过清淤,池塘深度会加深,不仅能增加蓄水量, 也会减少淤泥腐败产生的病菌。
后来,他们又来了一次,修整了塘堤, 围上篱笆和栅栏, 还特意在栅栏处留了一道门,方便鸭子进出。清理掉枯枝落叶和冻死的残荷后,便重新引入活水。最后, 于鲟驾了船,在水塘中缓缓划行,一边划一边均匀地洒下石灰。
“石灰可防治鱼病。”于鲟后来对沈渺报账时报了几十公斤的石灰钱,便仔细轻声地与她解释道。他虽不懂什么叫水质酸碱度,但他还是在长期的养鱼实践中,摸索出了用石灰调节水质、杀菌消毒的宝贵经验啊。沈渺心里想着。
于鲟果然很会养鱼。
洒石灰数日后,他今日又从他自己的水塘给沈渺捞了一堆菖蒲、浮萍、螺蛳和水生昆虫来。
沈渺正好也要看看鸭场修得怎么样,便搭他的车一起来了。
阳光炽烈,于鲟一边往水里扔螺蛳一边说:“塘水不能过于清澈,过清无食饵,鱼虾就饿死了。也不能无水草,否则阳光直射时水温骤升,日落后水温骤降,鱼虾极易染病而亡。”
沈渺一边听一边帮着洒浮萍,心里直点头。
他能仔细地养护水塘,难怪他供应的鱼条条肥美又健康。
沈渺立刻便请他长期来帮她管理水塘,也不用日日守在这里,十天过来查看一次水质,适时观察水质和鱼类情况就成了。为此她会额外给他一贯钱作为报酬。
在没有疫苗的时代,鸭子需要干净的水源,水塘里的鱼也是如此。
沈渺也跟他买了些麦穗鱼、白条鱼、鳑鲏、泥鳅和鲫鱼苗,等水塘的新水放置了十余日,稳定了水质便放进水塘里养着。这还是于鲟主动建议的,她的水塘是为了养鸭,所以不用养体型大的鱼,养这些小鱼便刚好。
尤其是白条鱼,这种鱼体型小,行动迅速,喜欢成群游在水域的上层。这一类鱼,是鸭子能在水中自己觅食捕捉到的鱼类。
平日要保证鸭子的营养,也能从塘里捕捞鱼和泥鳅,剁碎了混在谷物里给鸭子吃,算是加餐。鱼泥的高蛋白也可以确保鸭子的下蛋量。
她之前便见过李婶娘专门买鱼贩的死鱼回来剁成鱼肉泥,混在谷子里喂给鸭子吃,李婶娘家的鸭子也都因此吃得肥肥的,很爱长肉。
除了养鱼,她其实还想在水塘里种莲藕。这样夏天有莲子吃,秋天还能采收莲藕。根据于鲟关于水温的说法,莲藕宽大的叶片应当也能在炎炎夏日为鸭子提供遮荫,是有好处的。
不过具体种多少莲藕,沈渺还没想好,因为于鲟又说:“莲藕种得太密也不好,光照不进水里,鸭子也游不开。”
沈渺便打算等李婶娘回来后,再一起商量决定。汴京的莲藕种植时间比南边晚一个月左右,通常在四月下旬或五月,天气更加暖和的时候才进行种植,所以时间还很充裕。
如今算是万事俱备,只欠鸭苗了。
沈渺前两日开始便让唐二每天都去外城水门边侯着了,估摸李婶娘和李叔差不多要回来了。他们出门的时间算算已有一个月出头了。
也不知道他们的金陵之行如何了。
沈渺最近忙着鸭场的事,心里想着李婶娘和鸭苗,连夜里睡觉都梦见一群小白鸭子在水塘上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
回到杨柳东巷时,已经是未时了。沈渺穿着沾满泥巴的草鞋,踏入家门。
院子里倒是闲适祥和得很。
天气暖和后,前廊下的棉垫子和被炉都收走了。换上了较为柔软凉爽的簟席,门上用来挡风的厚实棉帘子也撤下来了,挂上了轻薄通风的苇帘。
廊子上随意丢了几个蒲团,搁了一只矮几。
陈汌与谢叔父围坐在矮几旁读书。谢叔父如同教导自家子侄一般,手持朱笔,仔细地为陈汌圈点今日所写的字。每圈出一个写得好的字,还会详细地指出哪一笔写得精彩,陈汌伸长脖子,听得全神贯注。
谢叔父今日又换了一件织锦长衫,草色薄缎面料上,绣满了熠熠生辉的金线瑞草纹。沈渺一进门,便被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衣服晃了眼。
沈渺揉了揉眼睛,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谢祁。
他身子斜倚着廊柱,盘腿坐在矮几的另一头,在阳光下仰头打盹。右手捏着半卷书,左手轻轻搭在腿窝里的猫咪身上。他两条长腿交叠形成的小窝里,麒麟正蜷成一团,像个糯米团子似的睡得香甜,完美地嵌在谢祁的双腿之间。
棚子里空空,牛三十带着小牛犊去河边吃草了,十一郎和十二娘出去送餐了。
桂花树下,湘姐儿、砚书和刘豆花把雷霆当作靠枕,趴在小狗们日常晒太阳的矮床上斗草玩耍。
李狗儿则在躲避热情扑来的追风——在这个家里,只有李狗儿常常抵挡不住追风那充满期盼的眼神,总会垫着袖子摸摸它的狗头。
追风便也爱扑在他身上。
李狗儿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先去打水,把追风的嘴和脸都洗干净,才勉强把它抱起来,摸了摸它的背毛。追风乖乖地趴下,任由李狗儿抚摸。
追风偶尔乖起来也怪可爱的,李狗儿不由为它打抱不平,对湘姐儿说道:“你们总是对雷霆更好,追风会伤心的。”
“不是不疼它,是它改不了……” 湘姐儿手里捏着各种小草,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嘻嘻一笑,“你来之前,它刚吃过。”
李狗儿摸追风的手瞬间停住了。
这时,湘姐儿看到了沈渺,笑着挥了挥手:“阿姊回来了。”
沈渺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对湘姐儿点点头,强忍着笑意走进灶门外。
她身上脏兮兮的,便让福兴帮她打一桶热水来,打算回屋好好擦洗一番。在灶房里没看到唐二,又问道:“唐二去外城等李婶娘了吗?还没回来?”
“是啊,今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回来……”福兴应了一声,提起木桶走了出来,“娘子拿稳了,有些沉。”
沈渺接过桶,进了屋。
她一边清洗,一边心想,会不会是李婶娘他们到了?所以才迟了?
她换下脏衣服,用热水将全身仔细擦洗了一遍,换上春日轻薄的碧色衫子,重新梳好发髻,涂上羊脂膏,然后把脏衣服塞进桶里。
出来时,顺手把棒槌和猪胰子也放进桶里,准备提到水房去洗。
她浑身清爽,正要出门,没成想此时于鲟又拐了回来,手里提着几条用稻草串起来的肥美鲥鱼站在院门外:“沈娘子,四月鲥鱼肥,我兄弟刚从家里鱼塘捞上来的,给娘子尝尝鲜。”
沈渺都忘了这茬了,是啊,四月的鲥鱼那真是不能错过的美味。
除了鲥鱼,这时还有正在产卵期的肥美大鲤鱼!
“真是多谢了,那我便收下了。明儿若还有,劳烦你再遣人多送些来铺子里,要是有好的大鲤鱼、鲈鱼,也一并送些来。”
“嗳!我回去一定捞最好的送来,价钱绝对公道,一文都不多要。” 于鲟笑着一口答应下来。他已经习惯了塘里一有好鱼就先给沈娘子送来,一来是感谢她的恩情,二来自己也能多卖些鱼。
沈娘子应当也是知道他的小心思的,却没有揭穿也没有介怀,反而每回收下他送的鱼,都会让他接着再送不少过来——之前供应团膳的剁椒鱼头和油炸风板鱼,便都是他主动拎鱼来推介,沈娘子立刻便在团膳菜单上写了这两道菜。
于鲟不想只在夏日给沈娘子供应鱼。他知道沈渺在做团膳,对各种蔬菜肉类的需求量都在增加,便想着一年四季都能与沈娘子合作。这样,沈娘子习惯了他不同时令产出的鱼,觉得从他这里采买起来方便,就更不会去找其他鱼贩子买鱼了,他的生意便能长久地做下去。
于鲟走了,沈渺放下脏衣木桶,拎起手里那时不时还甩尾跳动一些的鲥鱼看了看,却想到了鲜美的海鲜面。
她以前在福州连江吃过最好吃的海鲜鱼面。用煎出猪油香的五花肉炒蒜白、香菇、芹菜头、白菜;炒到香菇的香味四溢、白菜出水,沿着锅边淋一圈黄酒和鱼露,倒入开水,待水再次沸腾后,就可以放入片好的鱼肉、花蛤、大虾、鱿鱼圈。再加一点盐和味精,淋上一点葱油,就能好吃到吞舌头。
那边做海鲜面的面也是用鱼肉做的。当地人会把鱼肉剁成泥,加入面粉、盐和姜末,一滴水都不加,一直揉到鱼肉面团上劲,分成小段后擀成鱼面皮,铺在蒸屉里,用大火蒸一刻钟,之后趁热卷起来,切成条晾晒两三天,再放入锅中煮。
这种鱼面遇水即活,很方便储存,在锅里煮煮很快又会散成粗粗的、富有弹性的条状。
《麦兜故事里麦兜喜欢吃的那种鱼丸粗面,那粗面也是加了鱼肉的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