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01章 蝲蛄来了(1 / 1)松雪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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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子牙保蜷在榆木圈椅里, 手指头搓着青瓷盏沿儿叹气:"沈娘子哎,你莫说我没心肠啊,我说的是真心话。阿桃娘年岁大了, 那老鸨母常说她那嗓子眼儿, 高腔一吊就成破锣嗓,寻她的客人都少了。三十几的人,赎身银钱倒能压压,可这买卖,算盘珠子一拨, 我怕你回头后悔呐。”

矮子牙保盱着沈渺的脸色,咧嘴一笑:“我把话说在前头, 您自个儿好好掂量掂量,说开不伤情分, 咱们俩日后都省得有什么麻烦事。”

“你说的在理,我也知晓。”沈渺倚着牙行铺子里那雕花隔扇,扭头瞧着院里那株歪脖子枣树抽芽:“我也思量过了,阿桃娘虽不是金嗓子, 但如今也不是不能唱了,而且她定会识谱会调弦,回头带其他小伶人也比外头不知根知底的强——横竖我预备着, 待她唱不动了,让她给我当个管事,帮着料理料理杂事儿, 也没啥不行的。”

做生意全考虑利益不行, 但做慈善也不行,茶楼里唱曲是锦上添花,又不全指望用这个挣钱, 说到底,还得是菜色好、口味正,才是立得住脚的硬道理。沈渺是有意回头阿桃娘不能唱了,让她给她做做人力的。

这话已经说透了。矮子牙保咂摸出滋味来,沈娘子看来不止要雇阿桃娘一个唱曲的伶人,估摸还想着再找几个身价便宜、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让她们跟着阿桃她娘学些本事,如此一来,这生意自然就不会亏本!

他眉眼活泛了,嘿嘿笑:“这样好,还是沈娘子精明啊!得嘞!赶明儿我往大名府去时捎带两匹好缎子,就说是替东家采买侍妾。那老鸨子见着甜头,保准把阿桃娘塞进来给我挑!到时,我使使手段,一准能压下价来。”

说完,他又试探着问道:“照娘子的意思,顺带,我再给寻摸两个刚学琵琶的小伶人?”

沈渺笑了:“正是这个意思,记得挑那人品信得过、老实本分的。”

“这你放心。”矮子牙保拍着胸脯保证。

沈渺的确想要两三个艺术类的员工,能轮着班,两层楼,一层安排一个。

矮子牙保见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便也不多费口舌了。当下,把他去大名府的日子给定了下来,至于另两个小伶人,他也仔仔细细地向沈渺问清楚了她的要求,答应过个两日,先挑几个好的来给她瞧瞧。

沈渺又接着说道:“除了那唱曲儿的伶人,我还得寻几个南边来的厨子,起码得要两个,最好是那些擅长做糕饼、蒸菜的。这事儿你也帮我留留神。当然,跑堂的伙计也不能少,能机灵点、手脚麻利的最好,再找个会打算盘的管事,来帮着料理我这茶楼里的账目。”

大买卖啊!矮子牙保惊喜万分地都应下了。

虽谈妥了人手的事,沈渺从人市出来,便踩着青石板上的露水往家走,她心里那本账却越发沉甸甸的——人其实是最简单的了,要开茶楼,后头还有一大串又漫长又复杂的筹备事儿等着去操持呢!

比如:她得想法子好好摸摸底儿,看看康记那条街平日里的客流量多大,自家茶楼的目标客人又是哪些人。毕竟不同的人,对菜品的口味、环境的好坏、价格的高低,喜好和要求差异都挺大的。

这早茶楼要立得住,还有吃茶的形式也需考虑。

说起吃茶,这汴京城里谁不是行家?饮茶之风在宋朝极为盛行,上至宫廷皇室、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不以饮茶为乐。

在汴京城,茶肆也遍布大街小巷,当时清明前新茶上市,朱雀门外茶坊鳞次栉比,碾茶的青石轱辘整日价转。

但此时的人大多吃团茶得多,贵人们讲究击拂作画的茶百戏,泡茶时会用茶槌将其敲碎,再用茶碾或茶磨将碎茶研磨成极细的茶粉,最好能细得能穿过绸筛。还要点茶点出一层厚厚的、如积雪般洁白细腻的泡沫,能长时间附着在茶盏壁上,不轻易散落。

有点像咖啡拉花。

而后世的广式早茶却是“一盅两件”岭南饮茶文化,这又是另一番光景。

一盅茶搭配两件点心,通常是一件干点和一件湿点。干点如叉烧包、虾饺、烧麦等,湿点则像肠粉、粥品等。

穿着拖鞋背心,慢悠悠地晃出门来,再坐进茶楼里悠哉哉地品茶吃点心,这是老广才有的惬意和舒适。

广式的茶品也丰富得很,有普洱、乌龙、红茶、菊花等。但这些和此时宋人的吃茶风俗到底是不同的。

想多了,沈渺脑壳子都疼。果然,一间大茶楼和普通的小食肆相比经营的难度便大多了。

沈渺进了家门便挽起袖子揉面,一边在心里琢磨这件事,一边开始忙活起今日的生意来。

灶头的热气腾起来,食物的味道又再次抚平了她心头的一团乱麻,不愁不愁,事缓则圆,这事儿总归急不得,就跟发老面似的,得经几番揉搓醒发,好馒头才出得来。

一连过了半个多月,矮子牙保已经动身,初夏的风着河边湿润的水汽钻进铺子。

沈渺看着阿桃端着鱼丸汤饼穿梭在铺子送餐,忙得脚不沾地。

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沈渺也不打算提前和她说,毕竟这事儿才刚刚谈拢,矮子牙保刚启程,还不知道能不能顺顺当当把阿桃她娘赎回来,万一有什么岔子,也免得白让她空欢喜一场。

等把人平平安安地接回来,便也不用说了。

沈渺望着她灵巧身影,今年过年时她吃完年夜饭便窝回屋子里数钱,数着数着,泪珠子便一串串砸在铜钱上。这小妮子偷哭时无声无息,没一会儿又擦干眼泪,扬起笑脸出来和大家烤火守岁。

沈渺其实都知道。

她很想她阿娘,只是不说。

沈渺胳膊倚着榆木柜台出神,叫阿桃逮个正着。她又端出个黑陶海碗,油亮亮卤肉堆得冒尖,袖口还沾着芫荽末,风风火火出来送了一遭,见沈渺在这发愣,不由长叹:“我的娘子哎,你是我的活菩萨,灶上蒸锅都蒸了多久了,还在这神游,在案板上醒的面团都快发芽了!”

她眼风扫过门外又乌泱泱进来的食客,急得跺脚:“您快回灶房忙活去,那位张货郎每回来都吃糊涂汤饼,我不必问都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沈渺讪笑着往后厨溜,青布裙裾扫过门槛,和偷偷溜进灶房里被扫帚赶出来的麒麟一样……有点狼狈。

沈记汤饼铺早养出一大批的熟客。这些老饕们熟门熟路,来了都不用人多招呼。阿桃也各个都脸熟,这位知道要多添勺辣油,那位不要撒葱花。

春日刚过完年那段时日,蔬菜不易得,铺子里好些菜都贴了售罄的牌子,全靠鱼丸汤饼吊着大伙儿的胃口,偏生还是有人惦记着夏日里烤鱼那种滋滋冒油的焦香,现在一入夏,都来问了好几回了。

沈渺望着檐下麻雀新搭的鸟窝思忖:烤鱼和蝲蛄的确该重新上市了,这种麻辣鲜香的菜正好井水冰镇的梅子酒,是夏日里不可或缺的痛快。

是的,说起蝲蛄,她的夏日麻辣小龙虾,终于可以稳定上市了!

于鲟真是了不起,去年秋分在城外的溪边为沈渺日日捞虾,送过来时听沈渺念叨了几句:“不知引山泉下来,用活水养着,不知能不能活?”。

他竟然因此痴痴地上了心,回头竟真在他那鱼塘角辟出两三个蝲蛄池子。

他在青石板上凿泉眼,引的是云头山的山泉水,带着全家去拉河沙,还用柴火滚水洗过沙,之后便在塘底铺细沙种水芹,让蝲蛄能挖洞栖息,又在缓坡斜搭竹篾棚供蝲蛄上岸蜕壳。甚至还专门在池子边缘修了高于普通池塘的塘堤,上面拉了一个油布雨棚,避免暴雨冲刷污染水质。

等到雌虾终于抱卵那几日,他几乎住在蝲蛄池子边,比当年自个生儿子那晚守得还仔细,等看到雌虾成功抱卵后又连忙捞出来单独养在育苗池里,生生熬了几夜,瘦得颧骨能突出来。

今春开塘,蝲蛄生得个头又大又壮,虾钳子不小心能把手指都夹到流血,力气大的很。没想到这么难养的竟被他养成了。

而他先前一点风都没给沈渺透,如今经历千辛万苦带出第一批虾,才告诉了她。

沈渺听唐二带来于鲟养成蝲蛄的信时,正揉着面团,听到时惊讶得都说不出声了。

他喜气洋洋地拎了一篓子蝲蛄来,沈渺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如果养不成,花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他也没想过给沈渺讨要;如今养成了,却也没有扭头就要高价,还给了沈渺一个还算实惠的批发价。

沈渺心里也熨帖,正好答应他,跟他续签常年的契书,从此再不换鱼商了。

这算是独家供应的承诺了。

于鲟高兴得手都没处放了,憨厚笑道:“有娘子这句话,养这蝲蛄再多的辛苦都值得了。”

送走他,沈渺便想出了七八种小龙虾的口味,但还是想做麻辣的。她对麻辣小龙虾一直是有点情节的,她早年间在重庆学菜,有个街头摆摊的老头拿搪瓷缸子煮虾,能辣得人咂嘴跳脚,但特别好吃,嘴都肿了还是停不下来。后来这麻小成了夜市一景,约上三五好友围坐,吃虾谈笑,冰啤酒一碰,摸着杯上一层凉霜,舒舒服服。

烟火气混着闹市声,是她很难忘的记忆。

沈渺晌午便支起扎了红绸子的招牌。

海报图是让唐二揣着一只活的蝲蛄去书院里请谢祁照着一笔一笔描绘的:第一幅是红色的底色,黑陶盘里装满了烧得通红油亮弯曲起来的蝲蛄,上头洒满了火辣的茱萸酱,白色锋利的大字:“麻辣蝲蛄”,旁边再跟着几个小字:“热辣舌尖”、“撸虾吃酒会好友”的宣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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