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珑始终记得初见北崖的那天。

很普通的一个冬夜，她加班回到出租屋，又累又饿又倦，但明知道该洗洗睡觉，偏不想睡。一天都在浑浑噩噩为工作奔忙，再不为自己活一会儿，她怕自己坚持不到明天。

于是匆忙洗个澡，带着冰凉的水汽登录《九州。

那会儿已经将近凌晨一点，她查看副本进度，发现70级的副本《东海异客还未去过。这是当时最重要的大副本，出70级的武器，是大部分平民玩家的必刷品，每个cd都很珍贵。

她不想浪费，在野外频道蹲团，约莫凌晨1点才蹲到，也不管能不能通，直接申请进本。

进去以后才发现是龙战的团，喊人的id欢天喜地：谢天谢地，还以为喊不到奶了】

东海是十人困难本，野团保底两个奶，他们队伍里已经有了一个，id前挂着龙战的标志。她当时就有点失望，九州下本的惯例是橙武分钱，紫色roll点，什么都没轮上就拿最后的材料，但如果是公会团，一般已经预定好装备，出了就会给同职业一点补偿，直接拿下。

算了，赚点金也不错，二三十块不嫌少，买杯奶茶也好。

她照样进本，九个人到齐，团长才把最后一个人喊来。

于是，北崖】进团了。

彼时，已成为九州霸主的北崖早就70级毕业，金武在手也不需要副本装备，纯粹是来带团的。他伤害高，统计表里断崖第一，有的怪t扛不住就他去，颇有难度的两个boss都一把过了。

应珑一开始只是单纯好奇，以前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人，而北崖偏偏是操作高手、有钱的老板、大公会的势力主三个标签合一的风云人物，看着看着就有点被吸引住了。

好飘逸的走位，一次错都没有犯过，所有副本需要解决的机制，他能做的就全做了，虽然是野团，大家毫无默契，居然一次车不翻。好漂亮的操作，她从来不知道道家的技能这样仙风道骨，轻描淡写却无所不能。好闪亮的建模，金武闪闪发光，时装是战力榜第一的公会势力主才有的华服，布料精细，柔光隐约，出尘不似世中人。

怀揣着隐秘的暗流，她始终关注着他的血量，期待某一刻她出手，将他岌岌可危的血量拉回安全线。

他会注意到吗？

会觉得她意识好吗？

然而很可惜，龙战的医家水平不差，把他的血量管得好好的，一次机会也不曾留给她。

唯一一次北崖过来吃她的治疗，还是固定的两拨群疗，第一次是龙战的医家开，第二次才是她的祝由。

四次回血，北崖只吃了两层，boss就倒下了。

短暂如朝露。

最后，关底boss掉落了医家的武器，藏针水袖。

治疗系的素问经需要的就是绸带+针，换言之，这是平民奶妈的毕业装，外观也好看，武器的袖口缀满珍珠和鳞片，可以在东海cos人鱼拍照。

她安静地等待分配，疲倦地喝水，在神思游离的某个刹那，忽然升起疑问：给补偿的话，是北崖给吗？

他会点她交易吗？

念头一起，自己就先笑了。

荒唐，羞怯，厌烦，无语……调色盘一样复杂的心情。

然后。

团队】[北崖]将[鳞光水袖]分配给了[素手回春]

同队的医生诧异地扣了个流泪的表情。

团队】北崖：她贡献更高

野团总是事多，应珑有些不习惯，又等了等，默默回忆仓库的积蓄，唯恐对方不满要补偿，那也得给。

没想到那个医生只是问：那我明天还能跟你下本嘛】

团队】北崖：可以

现在想想，对方的心意也不难揣度，武器早晚会出的，机会却不常有。

但素手回春是野人，能有武器就很好了，她道了谢，却没有退团，默默留在副本里，出神地眺望沧海桑田。

其他成员一个个退团，她假装挂机，原地不动。

北崖很快退团，然后龙战的一个个都退了，最后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素手回春装备上新武器，神经质似的截图拍照，直到凌晨三点，她才倦极下线。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自这日起，北崖】成了应珑的白月光。

她不再满足做一个还行的奶妈，她开始苦练操作意识，但凡愿意，能抢治疗抢到其他医家怀疑人生。

她接单代练，什么流派的医家都接，一点点学会使用不同的武器，金铃索、银丝手套、折扇、水袖……怎么搭配都能用好。

她开始一遍遍犯论坛的操作讨论帖，学会自己拉表格算数据，又一场不落比赛直播，学习大神们的意识和打法。

她看见北崖坚守在单挑擂台，看见龙战一次次败北团体赛。

她在天子城无数次路过他身边，选中他又飞快切走，一次都没有点下切磋。

她再也没有等到九州霸主】的上线公告。

热恋如海潮退去，留下两世月光。

应珑看向结算的屏幕，胜者的窗口微微发亮，颜色鲜艳，草木芳菲，与失败的黑白世界大不相同。

她看向地上的道士，慢条斯理地打字。

擂台】药师玲珑：小北^^

擂台】北崖：你赢了

擂台】药师玲珑：你今天打得很不错，如果没有我，你就赢了

擂台】北崖：比赛只有胜负，没有如果

擂台】药师玲珑：从我捡到你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你是我最大的对手

擂台】药师玲珑：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思考要怎么对付你

擂台】药师玲珑：今天这样的赛程，我可以打30个小时

素手回春有过一段时间的失业，在那段众所周知的艰难时期。

房租要交，工作却没了，她生存的压力全在原本兼职的代练上，好在那时候游戏繁荣，代练业务急剧增多，她每天都给自己排很多单子，一把接一把打比赛。

最高记录是熬了30个小时，打完人都傻了，手臂一个礼拜没抬起来。

与那时的艰难比，今天的疲倦也就半真半假。

擂台】药师玲珑：我很了解你，你却还不够了解我，因为我从来没有给过你机会

北崖今天展现了很多前所未见的技巧，都很成熟，显然经过反复推演和训练，想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没有少下功夫。但她也一样，从来没在他面前使过金铃索和藏针水袖，更不会告诉他，其实风中信步能被克制。

擂台】药师玲珑：所以我今天一定会赢

刚重生的时候，她相信只有杀了北崖才能证明自己，因为他即是她渴望成为的人，超越他意味着超越自我。

可事实并非如此，成长到某一阶段，她忽然就明白了。

她一定会赢。

无须证明。

今天的比赛就只是一场比赛，不是证道，也不是释然。

那些早就过去了。

非要说的话……

擂台】药师玲珑：这么多年，今天杀你最开心

擂台】药师玲珑：爱你[比心]

擂台】北崖：oo

30秒结算结束。

角色被弹出擂台。

应珑轻轻吐出口气，浑身都很爽。

冠军到手。

调戏结束。

好开心啊，超级无敌开心

她起身准备收拾设备，结果手才刚刚抬起来，手腕和肩膀便是钻心的疼痛，鼠标脱手掉在桌子上，啪一下摔裂外壳。

嘶。

脱力了。

虽然放话说能打30个小时，但肯定是有水分的嘛。

“笃笃笃”，门被敲响。

她以为是大熊：“进。”

略显老旧的门扉被推开，却是月华站在外面：“还好吗？”

他的视线落在她碎裂的鼠标上，顿时了然：“我帮你收拾吧，小墨的比赛开始了，别错过。”

噢，是了。

无心和夜墨的第三名之争还未分晓。

“行，谢谢了。”应珑走到门口，扒住阑干看直播。

月华帮她整理好外设，理齐装进箱子，放到她的脚边。

转过身，北崖从对面过来，又问他：“你怎么样？”

“我没事。”许图南的视线扫过军火箱，再看向女朋友，“你抬手我看看。”

“滚。”

“就知道你吹牛。”他吐槽，“死装。”

她瞥眼：“第二名没得装。”

许图南：“……”

他决定看第三、四名缓和一下心情。

比赛已经开始，夜墨这场的打法和之前一样，又快又急，无心远近都疯狂被控，然后被炮轰失血，反过来也一样，无心付出代价近身成功，就能拿走阴阳家大量气血。

双方都没有治疗减伤，纯纯暴力流。

“有点看运气了。”应珑感慨，“伤害差不多，夜墨的金武有词条没有？”

月华微笑：“不告诉你。”

“触发我就知道了……嘿！”

真是经不起念叨，话音未落，夜墨的罗盘就亮起北斗七星，场中出现幻影，与真身一在明，一在暗，昼夜更替，伤害互换。

[观神]：外观神明，内观五脏，天地奥义，尽在其中。

夜墨争取到天赐良机，直接秒杀残血的无心。

比赛结束，总计时4分23秒。

隔壁的房间门被推开，夜墨皱着眉头，手抚颈后走出来。

应珑饶有兴致：“脖子扭了？”

“没事。”他放下手，扭头四顾，“这算是结束了？能走了不？”

“你别动。”月华拎住他的t恤领口，仔细看了看他颈后的红疹，“又犯了。”

应珑挑眉：“又？”

“他去陌生的城市就容易犯荨麻疹。”月华习以为常，“没事，我带药了，你别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