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
在她这道轻轻的呼唤声中, 男人似乎并没有过多反应,但是她支在地上的手似乎被什么柔韧而冰凉的东西一圈圈紧紧缠上。
这种触感与往日祝烛星的腕足缠住她手腕的力道极像,却比祝烛星多出了几分如同抓住猎物般的果决和坚定。
她低下头一看, 男人脚下蔓延开的无数条黑色如水蛇般的腕足,已经将她的两只手都牢牢捆住, 而这些腕足还有继续朝她身上覆盖的趋势。
江载月的心往下一沉, 她可不敢赌这位宗主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到底能做出什么事。
言语没办法劝动他, 祝烛星也迟迟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下, 她唯一能动用的似乎也只有压箱底的杀手锏——扣或者加精神值。
如果是给男人加精神值, 鬼知道要加多少点,他才能神智清醒。
可如果是扣他的精神值,在他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反而可能让他进入更加敌我不分的发疯状态。
在这样两难的抉择之间,江载月突然感觉到一阵酸酸麻麻的触感, 从她自己的透明触手蔓延开来。
在她没有主动伸出触手的情况下, 那黑色腕足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抓住了她的透明触手。
更可怕的是,抓住她的触手后, 黑色腕足还轻轻揉捏摩挲地翻遍她的触手前后。
对于这幕场景, 江载月只能想到一个比喻, 像在给烤章鱼腿抹烧烤的调料。
而在抹完后,他还慢慢俯下身,面孔离她的触手越来越近。
江载月脑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这神经病不会要吃了她的道肢吧?
虽然一直以来她对这玩意儿都没有多少感情,可这也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生吃掉她身体的一部分啊!
这下她完全不再犹豫, 一狠心直接扣了他十五点精神值,付出的代价则是原本已经逐渐减弱了扣精神值后遗症的她自己,此刻都感觉到眼前再度出现了无数层模糊的重影与幻觉。
然而缠住她双手的黑色腕足,似乎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甚至没有半点颤动的迹象。
但是男人动了。
他抬头看向她,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如同深海中暗流涌动的低沉回响,苍白冰冷的俊美面容上,漆黑的眼眸透着一种江载月读不懂的专注。
他没有敌意。
明明完全没有听过这种声音,江载月却奇异地读懂了他声音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难道现在的宗主还能够沟通?
江载月试图和他交流。
“宗主,您可以先放开我吗?”
然而这一次,他仿佛又听不懂她的话一样,不仅缠住她的腕足没有松开的迹象,目光还转向了另一边。
江载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如同无边无际汪洋的浆流,与之前相比似乎没有半点变化。
但是下一刻,金红灼目的岩浆海之中,陡然跃出了一条如同巨蟒般十数米长,鳞片炸开后的身体上无数蠕动伸缩的巨口裂缝,头部畸形森然的白骨交缠成密密麻麻雪白尖刺的怪物。
江载月的脑子空白了一瞬:虽然她知道这个世界的怪物长得都很不科学,但是这已经脱离了生物的范畴,完全是噩梦片段拼凑都长不出的抽象长相了吧!
庞然怪物的阴影笼罩冲击而下,宗主举起的,之前在她眼中十分恐怖,此刻与这头白骨海怪相比,简直微弱纤细得不起眼的黑色腕足,甚至可以称得上慢腾腾而毫无威胁力地朝海怪挥去。
其对比之惨烈,让江载月甚至忍不住下意识闭上眼。
柔软而严实的黑影陡然包裹着她的身体,空中传来格外刺耳的,如同巨大活物碰撞碎裂的恐怖声响。
漫天的血水溅射落下,江载月抬起眼,只来得及看到那条不久前扑腾而出的巨大怪物,此刻四分五裂的残破尸骨重新坠落回了火海之中,再也没有半点声息。
只有周围落下的腥热血水,才证明刚刚发生了什么。
看着宗主重新缩回的那条黑色腕足,江载月深刻地意识到了,宗主可能确实对她没有什么敌意,不然现在躺在海里的,应该是她自己了。
再看着仍然笼罩在自己身上,如同巨伞般帮她遮挡了刚刚血水洒下的无数条黑色腕足,她想要开口道谢,一条黑色腕足就举着一片还散发着滚烫气息的雪白肉片,递到了她的嘴边。
如果刚刚那怪物算鱼的话,这到底算是生鱼片,还是熟鱼肉?
江载月脑中出现了一个冷笑话。
虽然白骨海怪的样子很恐怖,但它身上掉下的这块肉散确实散发出让人食欲大开的焦香烤鱼气息,她原本紧绷的身体此时慢慢放松了下来,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饥饿。
但碍于这种怪物不在她的家常食谱上,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她还是准备找一个委婉的理由拒绝。
“多谢宗主,但是我现在还不太饿……”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从她袖袍里笔直探出的透明触手,就完全违背了她本人的意愿般,已经迫不及待地朝雪白肉片凑近,激动程度甚至比之前吃清心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载月气得很想当场骂上一句:这群狗玩意,她平时有饿着它们吗?
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平时好像真的只把这些透明触手当成不属于身体的异物,努力压制住这些触须对于灵庄的肥料,祝烛星的清心丹这类古怪食物的进食需求……
没来得及再思索,雪白肉片就仿佛融化在了她的身体存在的另一个胃里,透明触须高兴得如同海草般飘荡着,江载月再一次感觉到了比吃下清心丹更强烈的,从身体到神魂都格外暖洋洋而充实的餍足感。
她的触须掏出了随身的铜镜,江载月低头一看,原本的精神值还是95,然而此刻,那吃了清心丹后多出的另一个数字1,变成了一个古怪的,格外模糊,有些看不清的数字。
搁这给她叠bu呢?
江载月不清楚这种变化到底是好是坏,她也不可能拿这事关自身的隐秘去询问别人,只能决定出去之后再多做尝试。
而当她回过神,看着面前黑色腕足又递出的怪物肉片时,她的眼角一抽,语气异常坚定道。
“宗主,我真的不能吃了!”
这一次,她的意志力坚定地控制着透明触须一点点退回袖袍中。
但是当黑色腕足松开手,雪白肉片掉落在她手上,再度散发出让她的每个细胞都为之垂涎的喷香气息时,她沉痛地下了决定:就吃最后一口。
袖袍里的透明触须欢欣鼓舞地伸出来,欢天喜地抱住了从天而降的食物,然后雪白肉片如同融化似地被透明触手吞进了她的身体中。
江载月感觉自己的身体更饱了一点,这种仿佛连神魂都浸润在温泉中的舒畅感,让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原本后遗症极强的晕眩感,此刻又减轻了许多。
但与之而来的,是一种格外强烈的,几乎难以凭借意志力抵挡的沉重睡意。
不,她还不能睡,虽然宗主现在看起来确实没有要害她的意思,但是……
江载月的身体晃了晃,一股冰凉柔软的力道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脊背,她的耳边又响起了男人如海流般低沉而异常催眠的声音。
——巢,安全,睡。
…………
江载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庄长老灵庄的屋舍里。
她安稳地躺在床上,就连盖的被子的边边角角都被掖好,没有半点缝隙,完全看不出她之前被黑色腕足的主人困住动弹不得的痕迹。
江载月差点以为昨天经历的一切,都是她想象力过于丰富而做的一场噩梦。
然而日光照在她身上,看着从衣袍里伸出的,比之前长了又粗了一倍,快要赶上自己手臂长,两指宽的透明触手,江载月沉默了一下,她打开窗,让透明须须往天上努力摇动着。
雪白腕足垂落而下,祝烛星的声音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依然温柔平缓地问她。
“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江载月直接了当问道,“仙人,昨天是你把我送回来的吗?”
“是我。”
江载月顿了一下,还是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仙人,你知道宗主昨天给我吃的是什么吗?我吃了之后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祝烛星耐心道,“只是鱼肉而已,和清心丹一样有着补神的功效。”
她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仙人,宗主他,也是和您一样修天道的修者吗?他为什么不会说话,是因为还没有完全清醒吗?为什么他要喂我吃鱼肉呢?”
祝烛星声音依然温柔缓慢地一个个回答着她的问题。
“他修的是天道,但也不是其他修者修的天道。”
“因为他遗忘了该如何开口,等过些日子,他的神智才会恢复一些。”
“他觉得你的神魂很虚弱,需要进补,才会喂你补物之肉。”
祝烛星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极其细致,就像他就是宗主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念头,她继续问道,“宗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对她这么个天资平平的普通弟子又是投喂,又是帮她挡住血水,如果不是宗主的黑色腕足有些可怕,江载月简直要觉得这人是从天而降,怜悯众生的圣父了。
雪白腕足轻轻捏了捏江载月无意识戳着他的透明触手,宽容得如同握住了贪玩的想要引起他注意力的孩童的手。
“他可能觉得,你年岁太小,一个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游荡着,你和他的道肢又这么相像,便将你当成了同族需要看护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