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 她也还是要去试一试的。
江载月不敢直接去触碰那些一看就锋锐无比的银色小剑,她只轻轻伸出手,慢慢摸了摸附近的一条黑色腕足。
冰冷的腕足没有了宗主的控制, 简直像一条条横躺在地上的沉重坚柱。
江载月用手和透明触手摸了许久,都没能激起宗主一丝一毫的反应。
她叹了一口气, 实在抵不住周围越发凝肃的森冷寒意, 决定回到阵法边缘,再好好想想办法。
然而当她站起身, 准备离开高台时,江载月当然听到了一阵极其微弱的, 仿佛重钟被敲响一般的嗡鸣之声。
江载月往后一看, 只见原本头颅微微低垂,双眸紧闭的宗主,不知何时抬起头,睁开了眼。
他抬起头,漆黑空洞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是……谁?”
伴随着他喉咙中发出的嘶哑声音, 那些插在他喉中的剑片也在不安似的嗡嗡作响。
江载月惊喜地回到了他面前, 她刚想开口,却发现喉咙中只能发出不成片的字音。
“我……江……”
这样说话实在太难受,江载月放弃了开口, 试图用透明触手写给他看。
然而青年的目光没有落在透明触手上, 他盯着少女雪白柔软面庞上激动喜悦的神色, 声音格外冷沉道。
“我没有见过你,但又觉得你的样子,很眼熟。”
很想,抱着她。
察觉到脑海中如此陌生而渴望的想法,青年宗主自言自语般, 冷漠沉肃的声音又仿佛染上了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不在意十大宗门在他最虚弱之时,用阵法封押住他的小动作。
但是驱使一个陌生少女靠近他,这样的手段,也太过下作了。
一想到眼前之人像现在这般喜悦地注视着他一样,也曾经这样注视过他人,宛如飓风般强烈的怒火,冲刷着他身体中被剑气封存的每一处筋脉,震碎了所有封锁在他体内的剑气。
无数寒光粼粼的剑气陡然朝剑阵中心齐发,青年宗主却如同感觉不到这般威压般平稳站起,剑阵陡然发出仿佛被庞然大物一寸寸压断般的哀鸣。
江载月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落入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怀抱之中。
青年宗主的手臂抱住她的腰身,无数黑色腕足将她的身体层层包裹住,江载月感觉自己像被困进了一个冰雪堆砌的寒冷洞穴,她隐隐能听到黑色腕足外金铁撞击般的锋鸣。
清楚眼下是青年宗主最好的逃脱机会,她没有乱动,以免打扰了宗主的动作。
然而怀中的少女越是温顺,青年宗主越是感觉一团熊熊的火焰仿佛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所有拦在他身前的人,最后都如同一滩血水般融化死去。
而所有胆敢阻拦他的妖魔,也都被他一一吞噬。
他不记得最后吞噬了多少妖魔,只记得哪怕是被他放出来的,曾经视他为仙人般的囚牢中的无辜百姓,看着他如今的样子,也被惊骇得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城中没有一个再敢阻拦在他面前的人,祝烛星方才如同当年一般,一步步走向了自己最初的巢穴。
但是腥臭的血水流淌在湖水之上,望着满满漂浮在水上的鱼尸,祝烛星陡然想起,为了抓住他,十大宗门的人已经将这片湖中的活物全部斩尽杀绝。
如果他能早一点恢复清醒……如果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异魔……
或者,他直接将十大宗门的所有人都斩尽杀绝……
浑浊发红的水面上,倒映出青年非人而冰冷的漆黑瞳眸,属于怪物的杀戮本能在他的躯壳中鼓涨着,身体破裂的肌肤血肉中,涌出一条条布满发红眼眸的漆黑腕足。
江载月在宗主怀里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感觉连腰背都微微发僵。
她一直默不作声地用灵气冲击着被封住声音的穴窍,等到终于找回了开口的能力,外边也没有了作战的声音,江载月方才大着胆子轻声喊道。
“宗主,宗主……可以放我出来吗?”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青年宗主冷漠道。
“城内的仙门修士,已经被我杀光了。你也想死在我手上吗?”
江载月发自真心地感觉,这种进一段幻境就要和宗主重新解释一遍过往的设定很不合理。
但她还是耐着性子道,“宗主,我不是仙门的修士,我是观星宗,也就是您的……”
然而还没等她解释更多,青年宗主就森冷道。
“我懒得记你们那些宗门大派的名字,他们既然肯将你放进剑阵,就是说你和他们一样,都存着同样想从我口里拷问出妖魔修炼之法的心思。虽然不知道你对我使了什么手段,但我现在确实不想杀你。不过如果你再说下去,那就不一定了。”
江载月感觉宗主刚从囚牢中出来,大开杀戒之后,精神状态有些不稳定,可能确实听不下别人的解释。
不过这个幻境应该持续不了多长时间,说不定宗主很快神志就会完全清醒,抱着这般乐观的心态,江载月识趣地闭了嘴。
但在一阵沉默后,她还是忍不住用透明触手在宗主胸膛轻轻写道。
——可以放下我,让我自己走吗?
感觉到胸膛处传来的轻柔触感,青年身上那股森冷的非人感消失大半,他的体内却忍不住涌现出一阵难以压制的燥热。
剑气这类外物刺破血肉带来的疼痛,对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为什么……明明是那么轻微的触碰,却让他有一种……想要将怀中的少女一口口吞进去的冲动?
青年宗主的脸色变了又变,压抑着古怪的,如同是身体本能般抗拒着松开少女的冲动,他将手与腕足轻轻一松,江载月便如同是滑出指缝的泥鳅一般,跳出了他的禁锢。
控制着烦躁的,仿佛身体中的一部分被剥离了的不悦感,青年宗主微微侧过头,他不在意旁人对他现在这副容貌的恐惧与厌恶,此刻却不想看见少女的目光停留在他面容的时候,露出与之相似的神情。
然后一个瓷瓶被透明触手捧着,放到了他的面前。
青年宗主冷漠地转过头,只见少女无辜地看着他,清亮的瞳眸朝他慢慢眨了眨眼。
她自己手上也出现了一个白瓷瓶,她把瓶塞拔出,倒出了几颗丹药,然后送到嘴边,正要吞服下去,然后手上一抖,宗主漆黑的腕足不知何时扫落了她手上的药丸,将她的手腕牢牢握住。
“你在做什么?”
江载月指了指自己的嘴,试探性地啊了一声。
青年宗主的脸色似乎又冷沉了一点,“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江载月这才放心道,“宗主,这是治愈伤势的回春丹,吃了以后伤口会恢复得快一点。如果你信不过我的话,我可以先试给你看。”
“仙门的丹药,你也敢吃?”
青年宗主似乎比所有时期的宗主加起来都更加难对付,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沉了沉。
“如果他们在这些丹药里混了一颗毒丹,你现在就没命了。”
毒丹?
说不定卢阁主真的会往密库的丹药里动这种手脚。
江载月的脸色凝重了一瞬,但很快又想到,幻境之外有祝烛星陪着她,大不了她吃丹药前先让仙人帮她尝一尝,这样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然而看着少女先是凝重,后来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人,变得格外轻松而放心的目光,青年宗主的声音越发冰冷。
“你在想什么?”
江载月陡然回过神,笑眯眯道。
“多谢宗主关心,我会小心的。”
青年宗主觉得少女挂在嘴边的那声宗主称呼格外刺耳。
“我不叫宗主,我叫祝烛星。”
江载月的表情微微僵硬了一瞬。直到现在,她也觉得对着青年宗主这张脸,喊出祝烛星这三个字格外违和。
然而迫于青年宗主身上的摄人气势,江载月只能认命喊道。
“……祝仙人。”
宗主冷冰冰道,“也不要喊我仙人,我是妖魔。”
江载月连忙挥了挥自己的透明触手,以表示自己和宗主如今站在同个战壕里的忠心。
“我也是我也是!那咱们还是同一个品种的妖魔呢?”
青年宗主格外冷漠地看着她,像是完全没有领会到她赤诚的心意。
江载月灵机一动,顺着杆子往上爬地喊道。
“这位前辈,既然您的修为比我高那么多,那我就喊您一声——师尊吧?您有没有考虑过收弟子……诶,仙人,咱们有话好好商量吗?不叫师尊,叫师叔可以吗?”
青年宗主转身就走,他没有再看身后的少女一眼,然而黑色腕足却是紧紧缠住少女的手腕不放,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
江载月忍不住问道,“宗……祝烛星,你要带我去哪?”
“杀人。”
青年宗主格外平静道。
“所有参与了此事的宗门,如果不给出一个我满意的交代,那我就自己从他们手里拿。”
看着宗主的背影,江载月感觉到了这可能是宗主还没有建立起观星宗前的杀神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