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不会那么直接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如果没有了宗主, 我当然也会很难过的。”
江载月随手抱住一条身边的黑色腕足,认真地用脸颊蹭了蹭,努力地劝道。
“宗主, 和我一起出去好不好?”
就在她以为还要说很多才能说服宗主的时候,低沉含糊的声音, 少年声音, 缓慢温和些的青年声音,在同一时刻响起。
“好。”
仿佛这一层幻境的出现, 都只是为了等到她这一句回答。
冰冷的镜片粉末落回到了她的手中,周围的一切陡然变得虚幻, 江载月感觉自己像是穿过一层层透明的泡沫, 落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海里,然后被一双冰冷的手紧紧抱住。
等她再度恢复清醒的时候,她抬起头,周围仍然是熟悉的白竹阁山林,雪白腕足一层层裹到她的身上, 仿佛怕惊扰到了她, 祝烛星轻声问道。
“载月,你还好吗?”
虽然现在已经知道了祝烛星和宗主大概率是同一个人,但是在祝烛星面前, 她还是多了几分在宗主身边时的底气和自信。
一想到在幻境中经历的一切, 江载月看向那些雪白腕足, 无比平和地问道。
“仙人……我是应该称呼您为祝仙人,前辈,还是说——宗主呢?”
祝烛星却没有半点被她戳破的慌张,雪白腕足只是更加缓慢而用力抱紧了少女的腰身。
“你都知道了。”
江载月有点好笑,又有点无语道。
“是啊, 要不是您大发慈悲,把我带到幻境里,我到现在还傻傻地把您和宗主当成是两个不同的人。您为什么要骗我?是觉得这么逗我,很好玩吗?”
江载月其实也没有非要问出个真相的意思。但或许是祝烛星帮过她太多次的缘故,当发现一直帮助她的祝仙人在宗主身份这件事上撒了谎的时候,她心中忍不住浮现出更多的怀疑。
只有在这件事上,祝烛星骗了她吗?
会不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其实有更多事骗了她?
这样的猜疑一旦生出,江载月甚至都觉得缠绕在她身上,触感格外冰凉柔软的雪白腕足,都多出了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感。
“载月,我没有骗你。”
雪白腕足轻轻贴了贴少女冷色的面颊,“一开始,我并没有说过,我不是宗主。”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江载月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暗自想着要不还是把跑路的计划尽早提上日程。
祝烛星的声音再度如同耳磨厮鬓般,在她耳边缓慢响起。
“或许在你看来,我和他都是同一个人。但是你应该看到了,我真正降临世间的那一幕。”
江载月陡然想到了那个本该死去的男孩,在湖水中陡然睁开眼的场景,她有些难以置信。
“仙人,你是觉得你和宗主,其实不是同一个人吗?”
祝烛星的声音仍然温柔和缓。
“现在的我与他,确实拥有不同的意识。我本来想让你看到我诞生的那一部分记忆,但既然他已经恢复了清醒,不愿意让你看到那部分过去,那就只能由我来告诉你了。”
“载月,我与他最初都是烛星的一部分,不分你我。烛星陨落于地,我便拥有了一部分朦胧的意识,那个死去的男孩,便成为了我的一部分载体。”
“只不过我与那些通过人身建立桥梁,降临于世间的异魔不同,我的真身降落于世间,真身也与那个孩子的意识完全相融。祝烛星,便是我唯一的名字。”
“意识完全相融后,我许多时候会完全忘记原本身为烛星时的记忆,只记得自己人身做过的事情。异魔屠戮了原本的落星城,我便杀尽了妖魔,建立起了新的落星城。”
原本惊心动魄的过往,从祝烛星口中说出时,却如同毫无波澜的水面,没有透出丝毫情绪。
“但是有宗门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他们以为我是圈养并预备屠戮一城生灵的邪魔,便想擒杀住我,那些人最后都死在了我的手中。”
“不过这具人身还是无法承载住我的原形,在我的神志受损最严重的时候,躲藏在暗处的那些宗门弟子终于抓住机会,将我困在剑阵之中。”
“我恢复清醒后,又去他们的宗门内部逐个清理了一遍。”
祝烛星原本温和缓慢的声音,在这一刻冰冷得似乎和宗主原本的声音重合。
“我杀了很多人,但没有斩尽杀绝,因为那些宗门下还有许多他们在庇护的凡人。若是我都杀光了,那些凡人或许也活不了太久。我以为这一次杀得他们元气大伤,会让他们长一些教训。可是没想到,在我建立了观星宗后,那些宗门又有人找上门来。”
“或许是他们以为我那时已经彻底失控,而他们暗中豢养的异魔,也足够杀死我。他们又失败了,只是这一次无需我动手,那些宗门里的掌门,掌院,长老就自行了结。他们或许根本就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只是觉得自己在除魔卫道,做一件于天下苍生有益的大事,只不过他们败了而已。”
“对这样一群人,除非我愿意连凡人一并斩草除根,不然他们永远不会屈从。但我实在不耐烦他们养起了一批人之后,又来寻我的麻烦,于是我将十大宗门的主灵脉都吞下去了,没有了主灵脉,他们那些修者不可能再修到化虚之境,即便我不出手,也不可能打得过宗门内的长老。”
祝烛星平淡的声音,说的不像是吞下了十大宗门堪比命门的主灵脉,而是吞下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
江载月却陡然明白过来,怪不得她没有灵根仙骨,在宗主身边修炼的时候,却有种灵气自己往她身体里挤的感觉,原来是因为宗主体内吞了十大宗门的主灵脉。
祝烛星继续道,“我还告诉了他们,若是他们再豢养异魔,我会连他们宗内所有的灵脉全部吞了。至此之后,我在观星宗周围设下界膜,再以各种法术引进那些被异魔侵染的凡人与修者。若我的神志能永远维持清醒,这世间的异魔也不会如此泛滥。”
“可是,我做不到。”
在她面前仿佛无所不能的祝烛星,第一次以着如此低沉的语气,坦承了自己的不足。
“我遗失了大部分原本作为烛星时的记忆,但那或许不是遗失,而是……侵吞。”
“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吞噬着我的记忆,吞噬着我的理智,直到我完全丧失神志的时候,取代我,或者将我吞噬为祂的一部分。”
江载月突然感觉脊背发寒,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让她忍不住小声问道。
“仙人,你是说这世间还有你看不到的敌人吗?”
祝烛星顿了顿,雪白的腕足安抚般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
“不要怕。在祂彻底杀死我之前,我不会让祂伤到你的。”
江载月连忙掐住一条雪白腕足。
这种时候就不要立这么危险的lag了吧?
“仙人,然后呢?”
江载月敏锐感觉到,原本的祝烛星变成现在的祝烛星与宗主两个个体,或许就是因为这一层原因。
祝烛星轻描淡写道。
“然后,我就决定在祂侵吞我的神智之前,分离出完全独立的神智,然后让身体重新长出新的神智。”
江载月:啊?祝烛星说的这是她能听懂的人话吗?
看着一脸茫然的少女,祝烛星怜爱地捏了捏她袖袍中下意识伸出的透明触手。
“这也是我从那些宗门修炼的典籍中想到的办法。”
“那些修者的飞升,也即是将神魂一点点抽离出原本的身体,重新形成一具洁净无垢,不染世俗的道体,那具道体不受凡尘的约束,自然能够脱离出这个世间。”
“虽然那些飞升的修士道体,最后都成为了外界天魔最喜爱的食物,但是那些食物洁净得不会被异魔侵染,确实是保存神志的最好办法。”
“我便效仿这种飞升之法,一点点从身体之中抽离出了最洁净的神魂,变成了现在这具道体,守护我原本的真身。等到真身之中的神魂再度清醒,便将神魂再次抽离出来。”
“而所谓的飞升,也不过是等我这具道体补全,转而用道体控制住我的真身,连同真身一并飞升。”
祝烛星耐心地向她解释着他原本的计划。
“这世上没有天魔吃道体,道体却不能吃天魔的道理,更何况我原本就是那些天魔中的一员。如果我能吞噬并控制住那些天魔,我或许能找到从天魔中彻底超脱的办法。”
江载月感觉自己的脑子仿佛成了一片浆糊。
她突然有点后悔听了祝烛星这么多本该是隐秘的过往与计划,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仙人,你就这么说给我听,不怕你的那个敌人……会听到吗?”
她放轻着声音,觉得周围像是充斥着祝烛星口中那个敌人的恐怖目光。
然而祝烛星只是平和道。
“真正的祂或许并没有神志,只是一团无善无恶,无理无念的混沌。世上本不应该有天魔,异魔这般的怪异存在,只是因为祂出现了,被祂侵吞之物,才变成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