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身上原本让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气息, 在一瞬间又被平抚了下来,再度变成了江载月熟悉的那个只会蹭着她,温吞无害的大怪物。
“界膜……要更大……道肢……戳开……”
祂似乎有些愧疚于自己帮不上忙, 只能努力提出一个建议。
“我……去吞掉……自己?”
江载月连忙制止道,“不行!”
宗主和祝烛星的融合与清醒已经够乱了, 就不需要多一个宗主雕像还去给他们添乱了。
既然短时间找不到能离开界膜的方法, 江载月索性问道。
“宗主,你知道你的本体还要多久才能苏醒吗?”
“清醒……很快……”
如同水波般的雪白腕足, 虽然无法实质上地触碰她,却如同在玩着一个上瘾的游戏一般, 贴着少女的手腕轻轻荡漾。
“祂……在醒……在看着你……在动……”
江载月艰难地理解了一下宗主雕像的话语, 勉强理解为宗主的清醒已经进行到了植物人睁开眼,但还不能离开巢穴的那一步。
“我知道了,那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虽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不可能的,江载月还是问了一声。
在这一刻,宗主冰冷的声音似乎与她熟悉的, 祝烛星的温柔缓慢声音在一瞬间重合。
“留在……宗里。”
“留在, 我身边。”
宗主是不是已经看出了她想要离开宗门?
看着那张纯白而轮廓模糊的,微微侧过来直视着她的脸,江载月只能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宗主, 是与她截然不同的异类。
而观星宗, 则是这群异类共同的家园。
她只是个披着异类的皮囊, 闯入这群异类之中,如同小儿持金过闹市一般格格不入的存在。
她如今早就得到了比设想中闯入异类群里更多的收获,所以,不能贪心,也不能心软, 更不能因为怪物一时的仁慈与温顺,就认为祂们的本质都是安全而无害的羊群。
“我除了留在宗内,还能去哪?”
江载月笑眯眯道,“日后等宗主清醒了,宗主可就不能找别的理由拒绝收我为弟子了。到时候我在宗内横着走,看谁不顺眼就打谁,宗主到时候可不要忘了要站在谁那一边。”
少女趾高气昂地发完言,仰着头的骄傲模样,像一只舒展着亮丽羽毛的白雀。
祂突然很想再贴近一点,比曾经贴近的还要更近,最好能贴到她上扬的唇角与发亮的瞳眸里,就这样成为与她的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杀……看中,哪个……都杀掉……给你吃……”
对祂而言,漫长人生中唯一能让祂记住而且得到满足的欲望,只有食欲,所以祂也想要满足她的渴望,让她能体会到和祂一样的快乐。
然而江载月原本的骄纵表情一秒破功。
“不要动不动就说杀人给我吃啊!你真的不是自己嘴馋了吗?对了宗主,你不会对活人动过手吧?”
祂敏锐地察觉到少女问出这个问题时的苦涩味道,那是比不开心更加浓重许多倍的情绪。
“不……不吃人,”祂老实又迫切道,“保护……要保护……小人。”
这是根植在祂脑海中,无论何时都难以动摇的念头。
江载月陡然陷入了沉默,她回忆起自己在宗主记忆里看到的,男孩死寂的身体沉入湖中的那一幕。
她不应该问出那个问题的,哪怕是玩笑般的也不可以。
以非人之身建立起了收揽异类的观星宗,即便是被宗内的再多长老恐惧,也不曾有过半点手软和动摇,这一切都是因为宗主在那时起,就决定斩杀一切害人的妖魔,保护世间的那些无辜之人。
“嗯,我知道——宗主,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人?”
祂似乎有些困惑。
透明触手轻轻缠绕着祂的黑色腕足,明明那张模糊而纯白的面容看久了会让人觉得越发可怖,江载月却忍不住用额头轻轻蹭了蹭祂的额头。
“在我心里,宗主就是这样的人,比天魔还要好的人。”
祂仍然不明白少女为何说祂是人族,但是祂能感觉到,某种比糖更加清甜,也比祂曾吃过的食物都更加美味的气息,从少女身上暖融融地发出,仿佛是飘渺的烟雾一般环绕着祂。
这是因祂而生,柔软而温暖地环抱着祂的少女的情绪。
……喜欢……爱……
祂比任何人族能够描绘出的词语都要喜欢这股味道。
所以,这也是……她对祂的……“喜欢”吗?
祂朦胧地生出了些许念头,然而很快,少女亲昵地贴着他额头的动作一顿。
她明亮的黑眸重新恢复成了祂熟悉的清明,“好了宗主,那我们先回白竹阁吧。我想让误入镜山的那些凡人帮我巡逻镜山,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然而她刚刚主动退开的纯白面容,此刻像是欲求不满的小狗,再度贴了近前。
“……还要……”
江载月微微沉下声,“宗主,我们要忙正事了。不许随便撒娇。”
撒娇……?
祂不是撒娇,祂只是想要继续留住少女身上因祂而起的那股味道。
然而这一次,即便祂试图留存住那股气息,江载月身上还是恢复了平淡的,甚至略微透出一些冰冷清淡的苦涩味道。
祂终于安分了下来,认真道,“忙……正事……”
只要祂乖乖忙她的正事,祂应该还能够等到她……像现在,喜爱祂的那一天,对吧?
“嗯。凡人……巡逻……”
而看着宗主雕像终于能恢复正常,江载月也略微松了一口气。
祂刚刚将脸贴过来的时候,她一刹那间看着那些任何人都不可能觉得亲近的纯白而五官模糊的脸,竟然险些生出了再陪他玩一会儿的恐怖想法。
太恐怖了,难道易庙主的还生像还真的有能蛊惑人心的作用?
江载月谨慎地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精神值,确定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方才问道。
“宗主,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暂时隐匿住自己的身形吗?”
江载月有点担心宗主雕像现在的模样会吓到别人,最主要是怕其他长老看到这一幕,会对宗主现在的状态生出什么不好的念头。
“好……”
黑色腕足格外乖顺地留在他的脖颈上,雪白而略微透明的身体则是一点点完全缩进了黑色腕足之中。
看着镜中自己的脖子,很好,那么她现在就有黑白两个配色的项圈了。
虽然这种搭配艺术在修真界还太过先进,但是在人均精神病人的观星宗,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这种古怪配饰。
开了一个自己的冷笑话,江载月很快回到了白竹阁中。
而听她说想要一款凡人能使用操纵地台的法器,梅晏安就像是一个面对刁钻甲方提出的五花八门的要求,却格外任劳任怨的打工人。
“师妹,如果可以,你能带我亲身去镜山看看吗?”
江载月顿了顿,很快就应了下来。
她做好了梅晏安的异魔到了镜山也会发狂的准备,却没想到梅师兄真的勤勤恳恳地跟着她走遍了整个山道,又去看了一眼那些凡人的体质,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控之处,最后他还真的想到了一个解决之法。
“师妹,密库中有几只灵檀木制成的云游仙鹤,只要能吸收足够多的灵气,云鹤的眼睛就会亮起,自动来到主人划定之地。师妹可以让灵鹤与地台相连,只要在山道上设置足够多的停留之处,那些凡人就可以巡逻镜山山道,也可以避免他们误入镜山更深处。”
听着梅晏安的讲述,江载月眼睛发亮。
果然,就没有梅师兄找不到的有用法器。
这也得感谢前任卢阁主给他们留下来的宝贵遗产,可惜卢阁主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藤壶中的一部分,不然若是见到他,她也许还真应该对他说声谢谢。
畅想之际,梅晏安的目光却陡然转向她手上提着的镜灯。
“师兄,怎么了?”
江载月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镜片内,原本杂乱无章,肆意生长又很快被镜片压力碾碎的藤壶,此刻竟然已经生长到了一指宽的高度,赫然成为了镜片压力无法再轻易碾碎的一小片群落。
而且那些高低不一,黑白空洞的藤壶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载月隐约看见了许多张似乎重叠起来的微小人脸。
她的心微微一沉。
虽然知道这些异魔或许能抵挡得住镜片的压力,可它们恢复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一点。
按照这个速度,岂不是用不了几天,它们就能挣破镜灯的束缚,来到镜山当中?
如果在这段时间里,宗主不能清醒,她也找不到通往界膜的办法,那么她除了眼睁睁看着镜山与还生像斗法,岂不是只有一条杀了易庙主,才能降低还生像对镜山威胁的路?
可她是绝不可能轻易放弃掉镜山的,所以……如果这件事背后真的有幕后黑手,那么幕后之人难不成是把握了这一点,想让她和易庙主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