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
“卢容衍”顿了片刻, 方才终于想起他先前未说完的话。
“也会彼此厮杀,直至彻底吞噬对方。”
“之前在无事庙里,被你带进镜山时, 我突然觉得很饿,饿得想要……吞噬……镜山。”
卢容衍的声音格外平缓, “我能够分清楚, 那不是我的想法。”
“易无事很怕死,他不会吞噬他人异魔的念头, 所以应该是他的异魔出了问题,而能够影响到异魔的, 也只有域外的天魔。”
“我在濒临失控的时候, 见过天魔彼此吞噬的景象,祂们……很像两团彼此纠缠撕咬的困兽,一旦有一方落入了下风,另一方就会倾尽全力地吞噬祂们身上的每一处。我们与他们比起来,就如同是惊涛骇浪中挣扎的一只蝼蚁。”
江载月认真地听着, 易无事之前也告诉过她, 域外的天魔也会发生争斗,天魔争斗的胜负,会引起异魔的异变, 所以易无事的还生像才会如此不受控制地想要进入到她的镜山当中。
如果沦为败者的天魔会被胜者吞噬, 那么镜山对异魔的压制力一步步降低, 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或许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结果,她此刻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所以阁主的意思是,镜山的域外天魔已经被吞噬,我索性将镜山交给你吞噬吗?”
“卢容衍”的神情有些许麻木,不知道是不是受着雕像之身刚刚塑成的影响, 他不仅没能回到先前的灵动,面容上反而越发透出雕像的苍白死寂。
“不,镜山的域外天魔应该还没到被吞噬的那一步,祂只是落入下风,若是没有外力插手,祂可能真的会被其他天魔吞噬。但是,小友或许可以帮祂。”
“我,帮天魔?”
江载月有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是的,芸芸众生都是惊涛骇浪中自身难保的一只蝼蚁,但是,小友可以不受宗主天魔的侵染,能够从失控的姚谷主手中全身而退,还可以‘继承’吴长老的镜山。”
“卢容衍”死寂的眼珠子动了动,他看向她,无神的眼睛却点燃起了让人毛骨悚然的亮芒。
“或许,小友与宗主一样,本就是那些天魔中的一员。”
“所以,你可以做到,你能够帮助那些域外的天魔,你甚至可以将祂们引下来,结束众生无谓的挣扎与痛苦。”
江载月:……“卢容衍”是怎么做到脑补出这么多条她的能力,却没有一条脑补中的?
她真情实意道,“阁主,你现在的这具身体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问题?要不我在镜灯里给你开一个单人隔间,你回去冷静一下吧?”
“卢容衍”定定地看着她,他此刻的神情甚至有些迷茫而可怜,如同是被遗弃在风雨中的病狗。
“……我的性命都已经交托到你手中了,你为何还是信不过我?即便你想要……”
“卢容衍”的眼珠子动了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神情又沉静了下来。
“我明白了,此刻……确实不是商谈重要之事的时候。小友是因为存着什么顾忌,才不方便与域外的天魔交谈吗?”
所以他到底明白啥了?!
江载月索性直说:“我没有与域外天魔交谈的能力,更不可能帮域外的天魔做事。”
“卢容衍”幽幽道,“真的没有吗?”
江载月刚要斩钉截铁地说绝对没有时,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掌控住镜山时,精神值疯狂下跌时的感觉。
与镜山融为一体,安定平和,如同水滴落入了汪洋之中,她明白在她之外,还有更宽广的“群山”包裹着她……
所以,那就是,镜山的域外天魔?
江载月一个激灵突然惊醒了过来,镜山固然重要,可在眼下镜山甚至不能通到宗外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件外物再冒一次送命的风险?
虽然她已经能够控制自身精神值的增减,要冒的风险也没有第一次那么大,可是,一想到要与那些更宽广的“群山”接触,江载月难以克制住从心底生出的反感情绪。
她索性已经开始打算起了最坏的那一种可能。
“如果镜山的域外天魔被吞噬,镜山里之前关押的异魔与弟子都会跑出来吗?”
“他们不会跑出来。”
“卢容衍”给出了一个出乎她预料的回答。
“如果是易无事雕像的域外天魔吞噬了镜山的天魔,雕像会与镜山融合为一个异魔,它会比先前更加可怕,易无事失控的可能也会比之前更大。”
“卢容衍”又提出了一个设想,“如果小友不愿意与域外天魔交谈,不如试一试用镜山反过来吞噬易无事的异魔如何?”
“失去了域外天魔,异魔就如同无根之水,是抵挡不住其他有天魔在后的异魔吞噬。可小友与他们不一样,即便没有了域外的天魔,只要小友能够用镜山吞噬足够多的异魔,镜山——说不定能被小友真正的完全掌控。”
“卢容衍”的低沉声音如同蛊惑人作恶的鬼魅。
“以一界异魔供养出的天魔,说不定,能胜过在域外游荡的天魔。”
江载月没有被“卢容衍”的话语蛊惑,“那你能得到些什么呢?”
卢容衍苍白的面容上,唇角微微上扬,仿佛是极力模仿着他生前的温淡平和笑容,然而他那双死寂得让人想起腐烂的眼,却让他此刻的笑容更加可怖。
“我能得到,一个镇压天下的主人。”
“既然我此生都无法再得自由之身,那么与其做一个普通修士的狗,不如做鲸吞天下的天魔的狗,主人,觉得如何?”
那一声微微上扬的“主人”,江载月听了只觉得能做一宿的噩梦。
在吐槽“卢容衍”变态和吐槽他脑子是不是坏了,才会脑补出一大堆奇形怪状的东西之间,她选择真情实意道。
“你不是狗。”
“卢容衍”唇角的笑容继续上扬着,“主人这么快就懂了如何收揽人心,真是让我……?”
江载月认真道,“狗比你可爱多了,不准你侮辱狗。”
“还有,你再不把这个称呼改了,我第一个就试试用镜灯吞了你。”
面对如此直白的威胁,“卢容衍”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他苍白阴沉的面容却比之前看着要顺眼许多。
“既然小友不愿听我的话,也不愿意收我为奴仆,那你不可能将我一辈子都看在身边。问完了这些话后,小友也还是要杀了我?”
看来“卢容衍”还是不信她之前的话语,江载月倒也不意外。
“我们做一个交易吧。只要你不阳奉阴违,不在背地里做什么小动作,我就不会主动杀你,你住在囚笼里,不能与他人接触,你需要写下你的毕生所得,以后或许还有炼丹炼器的机会。但如果你失控,或者又做出了害人之事,我就会第一时间毁掉你的魂魄种子,也不会再给你重来的机会。”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你应该知道,以你之前做的那些事,这已经是……”
“好。”
然而“卢容衍”答应之干脆,简直让江载月怀疑他是不是又藏着什么阴谋。
“你上一次没有骗我,所以我相信,你这一次应该也不会骗我。我很少如此信任他人,望小友,莫要负我。”
江载月起了一点鸡皮疙瘩,她冷漠道,“再给你一次说人话的机会。”
“好吧,比起为奴为仆,没想到小友还愿意给我一个做囚犯的机会。势不如人,我确实没什么怨言,也绝对不会再做让小友看不惯之事。”
“卢容衍”这次显露出的笑容多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温和,他接下来毫不客气,甚至有些打蛇沿着竿爬道。
“小友能不能给我一件海色生衣?我的魂魄现在很难受,就像是被很多刺扎着,放进了一个不合适的笼中。海色生衣真的有保护魂魄之效,我之前这么说,也是希望小友能去找甘流生的麻烦,最好把他的海色生衣拿回来一件给我。”
“卢容衍”说着,真的有几分不客气道。
“小友真的不考虑直接击杀他吗?在修天道的那些长老没有联合起来之前,现在是把他们逐个击破的最好机会。”
“有宗主出手,即便是吞噬了全宗的异魔……”
江载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卢容衍”的疯狂发言。
“我知道你很想让我去送死,但我能保证死前能把你先送走。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送进镜灯里冷静一下。”
“卢容衍”终于老实了一点,却还是有些不依不饶地试图说服她,“我没有逼迫小友行险的意思。只是此事若能做成……”
江载月陡然感觉自己指尖缠绕上的一圈红线陡然断开。这是她留给应承华联络的灵器,只有在危急关头,他才会扯断红线来向她示警。
难道现在镜山里就发生了让他不得不联络她的大事?
江载月止住了“卢容衍”的话语,让他安分一点不要再出声,她快速回到镜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