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爹娘, 她从出生开始,只有无数头想趴在她身上,吸食她血肉的主人。
她想过逃脱, 想过挣扎,最后还是被困回不见天日的一方小院之中。
她本就一无所有, 更不惧怕从炼狱再被打落到另一层炼狱。
“我想!”
她无比渴望地睁大眼眸, 干瘦的身子挣扎地站起,如同死不瞑目的恶鬼, 盛满着刻骨恨意的瞳眸中倒映出江载月的面容。
江载月仿佛看到了她自己,一个如果没能从江家逃出, 被困在江家这方炼狱中长大的她自己。
检查了少女的神魂没有其它问题, 她直接应道,“好。”
透明触手快速挖出了她神魂中的那片族纹,没给族老动手脚的机会,江载月直接将她带到了云池宫中,让金蛟安顿她。
族老冷漠的呵斥之声同时响起。
“道友若是执迷不悟, 族中真正的老祖也不会袖手旁观……”
原来这群族老身后还有更老的啊, 那她应该也能和那位真正的江家“老祖”练练手了。
有宗主封锁着整片江家区域,江载月也不担心有人会趁机逃脱,她从容不迫地应道。
“好啊, 让你们的老祖出来吧。”
可久久没有等到那位所谓的老祖出现, 江载月的耐心也被消耗大半。
宗主的雪白腕足笼罩在江家上空, 他将部分界膜带了过来,瞬间将此地封成了一片无法逃脱的囚笼之地。
江载月提着镜灯,平静地在众多惊慌失措的族老中穿梭,不管那些所谓的族老说出什么求饶或是威胁之言,她都如同收起脚边的一片垃圾一样, 将他们轻松地都收进了镜灯之中。
镜灯中倒映着他们狰狞无比,痛苦挣扎的面容,或许是在观星宗越级打怪的次数太多,江载月一路上实在没有遇到什么值得认真的对手。
哪怕是江家供奉的修士,她一条触手扫过去,这些人也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打晕,连精神值也跟着猛降。
到最后她甚至连打都懒得打了,直接用镜灯收人,连同他们的法器一起收入镜灯。
江载月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宗主说,只有异魔才能够压制异魔了。
这些从前在江家高高在上,不把人当人,肆意折磨凌虐的炉上人,在镜灯之中脆弱得就如同他们曾经看不起的下等人,只能在镜灯恐怖的压迫力下,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压为血沫。
或许是发现了她没有对刻印下位族纹的人动手,如同巢穴被掀开的蚂蚁般四处逃窜的人群中,有人非但没有主动逃走,反而主动朝她的方向迎上,谦恭至极地跪下。
“仙师,求您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有用族纹害过人啊。”
江载月也不可能认识每一个江家人,不过她早早料到他们的手段,直接拿出了她从白竹阁密库中挑选出的一样有用法器。
——问心镜。
这个法器能够窥破照镜之人回答的谎言,而谎言反噬的镜中力量也会形成最恐怖不过的心魔,吞没镜中之人。
这是件威力强悍的的地品攻击法器,但是只对没有异魔,而且实力比自身弱的修者,也就是观星宗以外的人有用,所以这个法器一直束之于高阁,寻常的白竹阁弟子也看不上它。
不过,现在就是它派上用场的最好时刻。
在跪地求饶的那人眼中,少女雪白清丽的面容绽放出的温柔笑意,不仅完全让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亲近感觉,反而如同黄泉下索命的厉鬼,让他的心脏都为之紧缩。
她将一面看似寻常的粗糙铜镜放在他的面前。
“你有用族纹害过人吗?”
跪倒在地,面容看着格外软和良善的青年人颤抖着声音答道,“我,我没有……”
然而下一刻,倒映着他惊恐面容的粗糙铜镜内,就出现了数张无比熟悉的,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绝望面容。
“少爷,求您放过我……”
“少爷,求您打轻一点……”
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注视着他,原本生动的表情却慢慢变得无比空洞,逐渐接近他们濒死的神态。
他们的面容开始变得怨毒狰狞,死死地贴着铜镜盯着他,格外清脆的一声铜镜破裂声响后,如同丧失理智的恶犬,恶狠狠地扑上了他的身体,张开血淋淋的尖锐獠牙,残暴地咬上他的血肉。
痛!好痛啊!
他没有杀人!他真的没有杀人!
他只是用家纹简单惩罚了那些对他不够恭敬,或者怯懦无用的旁支子弟和奴仆,是他们身体太弱,自己撑不过去,死在了族纹中,不是他杀的他们!
不准碰他!滚啊!他是家族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他还有大好的前程!这些卑贱之人百条命都抵不上他一条命,凭什么让他为这些卑贱……?!
然而再多的哀嚎之言也抵不过剧痛的反噬,他最后只能绝望地睁大眼,死在了问心镜堪比万虫噬心的痛苦之中。
江载月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神情,突然觉得这些高高在上的炉上人不该这么干脆地死在她手上。
她将刚刚带进云池宫里的少女放了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已经简单整理了一遍,她的身体服下了调养的丹药,不再忍受族纹的折磨,面色也不像之前那么惨淡,只是身形仍然瘦削得厉害,淬着冰冷仇恨光芒的眼眸不像活人,更像是一柄渴望饮血的匕首。
“仙师,我叫江柔水。”
或许是察觉到了眼前这位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仙人对她不存恶意,与这个名字完全不相符的少女直勾勾地望着她,沙哑道。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仙师可以赐给我一个新名吗?”
江载月低下身,和她对视道,“不用叫我仙师,我也只是个普通的修者,你可以叫我江前辈。既然你不愿意用旧名,就给自己起一个新名吧。”
女孩似乎沉默了片刻,却没有方才沙哑道。
“我想杀江家的人,我愿意做前辈手中的剑,我想叫江怀剑。”
江载月看着她,她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江怀剑微微颤栗的干枯黑发,仿佛是安抚着曾经那个恐惧,却也同样愤怒得发抖的她自己。
“怀剑,我不用你做我的剑,你可以做你自己的剑。江家剩下的人,我可以交给你处置,你想要杀他们吗?”
如同已经等待了这个问题无数个日月,江怀剑眼中冰冷的暗色火焰燃烧得更为凶猛了。
“想,我想亲手杀了他们!”
不需要同情和怜悯,只有仇敌的痛苦与哀嚎,才能熄灭这股以她的血肉为燃料,烧灼了太久的火焰。
江载月读懂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语。
“我可以让你处置他们,但是你要分辨出这些人中哪些才是该死的恶人,哪些是同你一样的无辜之人,你能做到吗?”
“我能做到!”
江怀剑斩钉截铁道,“如果我做不好,前辈可以直接杀了我。”
江载月能看出她坚硬如铁的决心,没有多言,她直接将问心镜递给江怀剑,仔细告诉她问心镜的用法。
江怀剑却没有立刻接过问心镜,她定定地看着江载月道。
“前辈,我处置了他们之后,你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仿佛是害怕江载月不同意,她急促道,“我可能没有修炼资质,但是我什么都愿意做,不管烧水还是杀人,我都能做,而且我真的有一把剑!”
江怀剑伸出皮贴骨的左手,然后从看似平淡无奇的指甲片下,拔出了一根鱼刺般,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的“小剑”。
这柄“小剑”实在是小到了如同细丝般的程度,江怀剑却视若珍宝般将那柄小剑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脸上勾出些许生疏的笑容。
“前辈,这就是我的剑。等我用血肉养久一点,我可以用它帮你杀人!”
担心前辈不信,江怀剑的声音更加急促了几分,“前辈,我说的都是真的,这柄剑真的很锋利,我本来打算等它养得再大一点,再用它杀光……”
“我信你。”
江载月没有将她的话当成是胡话,因为她认出来了,少女拔出的那条看似平平无奇的白刺,有着格外吸引触手的异魔气息。
它是真的异魔,所以,它也真的会变成一柄真正能杀人的剑。
听到仙师的这句话,江怀剑张了张口,却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开口说些什么。
明明是只见了一面的仙师,竟然真的愿意信她。可是与她血脉相连的所谓亲人,却真的将她当成是一个胡言乱语,肆意欺负的疯子。
眼前的一切,真的不是她做的一场幻梦吗?
…………
江载月此刻彻底卸下心中最后一丝顾虑。
如果江怀剑只是普通的凡人,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都让一个普通人进入异魔遍地跑的观星宗。
可或许是冥冥中的缘分,竟然让她在这么多江家人中,遇到了一个身有异魔的孩子。
江载月轻轻握住了女孩僵硬而微微粗糙的手掌,她温和问道。
“怀剑,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江怀剑无比迅猛地反手抓住江载月的手,看着仙人那张近在咫尺的柔和面孔,她这一刻终于从不可置信中猛然清醒。
弟子——
从天而降的仙师不仅愿意让她报仇,还真的收她做弟子!
明明知道自己这一刻应该表现出比之前更好的一面,但江怀剑只能听到自己过于嘶哑的声音快速响起。
“我愿意。”
害怕犹豫一刻,就会错过师父朝她伸来的手,江怀剑下意识用力抓紧仙师的手,心中默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