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载月不确定眼前这个被异魔模拟出的“宗主”与真实的宗主存在的界限在何处, 但不妨碍她半真半假地试探道。
“宗主,你能不能帮我?”
她看着祝烛星漆黑空洞的眼眶,有一瞬间觉得手中握住的残破心脏重得有些握不住, 但还是一字一句道。
“是异魔将我困在了这里。现在的这一切都是假的,等我们破开了这里, 我们就能回到道侣大典的那个时候, 也就不会让你再苦等那么多年。”
“假……的……?”
祝烛星嘶哑的声音如同寒风吹进深不见底的山洞之中。
她的透明触手轻轻握紧宗主缠紧她的每条腕足,她没有半点恐惧地贴近祝烛星苍白冰冷的面容, 如同诱哄般轻声道。
“宗主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少女淡黑的瞳眸注视着他, 散发出格外坚定而澄净的光亮。
“相信我, 不会舍得一个人抛下宗主那么多年。”
“我会带你一起回到道侣大典的那个时刻,我们的道侣大典其实还没有完全结束,宗主忘了吗?还有最重要的一环,等着我们一起完成。”
“所以,宗主, 把你的力量都交给我, 好不好?”
祝烛星雪白的腕足连同他的身体,都如同一具死去太久,失去了所有温度的尸体。
祂空洞的漆黑眼眶对着她, 即便是皮下重新长出了血肉与筋骨, 祂也完全失去了江载月熟悉的祝烛星的温柔无害。
祂此刻更像是披着一具简陋的人类皮囊, 完全掩饰不住皮囊之下想要将少女全身上下的所有血肉完全吞噬的真正天魔。
江载月却如同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般,无比认真而坚定地望着他。
她的透明触手也学着宗主的腕足对他的动作,一点点轻柔缠上他的腰身,轻轻抱住他的脖颈。
在她的吻触碰到宗主冰凉坚硬的唇舌的那一刻,江载月尝到了一点淡而无味的水液味道。
那是从祝烛星漆黑眼眶中掉落下的血水, 却又像是他无声流下的两滴眼泪。
“……好。”
祂平静缓慢的声音终于透出了些许往日的影子。
“月月,吃我。”
江载月呆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宗主的脑回路。
不是,她让宗主把力量交给她,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吃掉他之后,拥有他的力量啊!
江载月忍不住加重了一点力道,掐了掐宗主的脸颊。
“我不是要吃你,是让你听我的话,等等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现在听明白了吗?”
宗主似乎并不明白这两者的区别,只是本能地把失而复得的道侣抱得更紧了一点。
如果等待到此刻的祂是虚假的,那么祂为什么要把祂的爱人,还到所谓的真实的,道侣大典时的那个祂面前呢?
祂甚至已经遗忘了祂原本拥有的人类名字,也失去了身为人类时的大半记忆。
祂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会对她百依百顺的祝烛星了。
祂其实什么都不愿意明白,只想顺应着混沌暴虐的本能,将祂的道侣永永远远地留在这里。
然而祂的腕足却似乎有着它自己的意志,本能而温顺地落到了少女触手柔软的缠绕之中,就连祂自己的声音,也背叛了祂的渴望,低沉嘶哑道。
“我,听月月的。”
江载月原本提起来的一颗心终于放松了一点。宗主现在这副漆黑眼眶里流着血水的模样,虽然乍一看还是很恐怖,但少祂还愿意听她的话语,这已经比江载月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还要好上许多。
她静下心来,控制着自己的精神值,重新模拟出了一个她刚刚钻进钻出研究了无数遍的“孔洞”模样。
只是或许因为她没有真正见到孔洞核心的模样,她模拟出来的这个孔洞有些微微不稳,她的触手控制不了孔洞的进出,但是有着宗主出手,祝烛星的雪白腕足带着她,毫无阻碍地钻入了那些孔洞之中。
江载月陡然感觉到比她刚刚感觉到的窒息还要更恐怖无数倍的孔洞无处不入的挤压之力,但是宗主雪白的腕足保护缠绕着她,那股压力慢慢消淡着。
祂听着她的话语,无数条腕足在同一刻挤入周围细密狭窄的“孔洞”之中。
“宗主,你看到了吗?”
祝烛星与无数个孔洞中的祂自己对上视线,在某一瞬间,祂突然明白了刚刚少女告诉祂的那些话。
祂确实不是她想要的那个时刻的他。
祂只是她要寻找的祝烛星,存在于失去她的未来长河中的一刻投影,祂的力量与祂在不同时刻的同一本源之中完全切断了关联。
当这处孔洞异魔完全消失的时候,就是祂与诸多孔洞中的投影重新回归本源之时。
祂与无数个孔洞中的祂都明白了这一点,祂们同享了他的记忆,无数双漆黑的眼眶在一瞬间聚集到雪白腕足包裹的少女身上。
……留下来
……把她留下来……
同样都是祝烛星,祂们同样都是江载月的道侣,祂们为什么不能将她留下?
只有留下了江载月的祝烛星,才是真正的祝烛星。
祂听到了无数道祂身体中泛出的贪婪恐怖心音。
可是,现在,祂抱着她,她就在祂怀中。
只有真正抱着江载月的祂,才能感知到雪白腕足包裹中少女不安的心跳跳动,和着那点喂他一同喝下的那点苦酒,浸润同步到祂心脏每一寸的颤动气息。
祂突然安静了下来,认真听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心音许久,才听到少女带着些许疑惑的轻柔声音。
“宗主,你找到了吗?”
如同是镜面之下的沙石顶着镜面的力量一寸寸破碎凸出,空气中逸散开来的不同寻常的异魔轻微波动,终于让神智濒临极点的祝烛星清醒了过来,祂下意识将触手刺入力量来源之处。
与祂同源的熟悉力量如同鱼儿跃入水中一般,不仅不逃不避,还主动地向祂的身体中涌来。
祝烛星近乎本能般地吞噬了这股莫名的力量,与此同时祂也终于得到了这股力量中蕴含的全部记忆,以及,祂失而复得的道侣。
“月月,我找到你了。”
失去江载月,神智完全崩溃的无数年混沌记忆格外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明明他还没有真切经历过,祝烛星却有了从千万年之后的时空长河末端跃回源头,每一点血肉脏腑都碎裂重愈无数遍的实感。
江载月抱着宗主紧绷如弓箭一般微微颤抖的身体,她还有些没有从刚刚孔洞的挤压之中反应过来的恍惚,就对上了远处被雪白腕足紧紧抓住的修士们或是恐惧到极致,或满是哀求之色的人脸。
而在这些人脸中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观星宗弟子与长老的面孔后,江载月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这是已经从异魔里回到了真正的道侣大典上?
江载月还没来得及松上一口气,就感知到了宗主越发将她缠紧,几乎想要将她的血肉都融进腕足中的恐怖力道。
“宗主,我回来了。”
她也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她正准备开口,让宗主至少放过场中无辜的观星宗自己人,就听到一声陌生又熟悉的稚嫩声音,在她脚边响起。
“我叫越山……”
粉雕玉琢的孩童还维持着她之前在道侣大典上见过的笑意满满的模样,准备说着讨人开心的祝喜话语。
祝烛星的身体猛然绷紧,无数雪白腕足瞬间要吞噬这个罪魁祸首的异魔宿体。
然而还没等到雪白腕足真正触碰到孩童,下一刻,孩童的身影就如同一片吹散的蒲公英,陡然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一道异常疯癫的笑声突兀在场中响起。
“没用的!……你们都要死!……世人都要死在今日!都要为我越家陪葬!”
江载月顺着那道声音发出处看去,只见被雪白腕足抓住的一个面容青紫,发冠散乱,神情癫狂含笑的中年男人,死死望着他们所在之处。
“可惜了,我的好孙儿!竟不能将这妖魔的道侣一同带走!可惜……”
那中年人笑不出一声,就气绝当场。
易无事的声音陡然响起道,“宗主!放我下来,我的雕像有用!”
祝烛星却根本不在意这些吵嚷声响,祂仍然一心一意地紧紧抱着怀中的江载月,失去少女千万年的混沌与恐惧记忆仍然在影响着他的神智,江载月喊了几声,除了让祝烛星抱得更紧以外,根本等不到他的丝毫反应。
算了,还是自力更生吧。
江载月勉强伸出一条触手,抓住了宗主原本扣住易无事的腕足。
原来扣住易无事的那条雪白腕足陡然一松,下意识丢弃了捆紧的猎物,缠绕到了江载月的触手上。
江载月靠着这个办法,继续解救着被宗主腕足捆住的庄长老,甘长老。
而得到了自由之后,易无事也没有片刻耽搁,他毫不留情地将那死去的中年人尸体丢进了他脚下密密麻麻蔓延出的藤壶群中。
不过片刻之后,藤壶群中就出现了一具与刚刚死去的中年人一模一样,只是神情极其惨白空洞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