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岭已经将一切都准备齐全, 他仔细看过江载月带过去的宗规,声音清冽而从容道。
“宗主放心,我定然会好好遵守宗内的规矩, 不给宗主添麻烦。”
江载月点了点头道,“我已经布置好了真人洞府周围的法阵禁制, 真人可需要亲自过去检查一遍?”
“不必了, ”浮岭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琴音清脆悦耳, “我自然是相信宗主的,我现在就可以跟随宗主动身前往观星宗。”
考虑到通过镜山前往观星宗的风险太大, 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异样, 她不慎看到了浮岭真容,又会惹出不该有的麻烦,江载月不打算通过镜山回返宗内。
她正准备升空引路,浮岭却温声道。
“我的这处洞府也是一栋飞行法器,宗主只需坐在此处, 为我指引方向即可。”
楼阁内部陡然升起一幕清亮如银镜的水帘, 水帘完全倒映出浮岭石府与周围环境的模样,石府拔地而起,江载月心神一动, 神念在无形中就能牵引着石府往观星宗方向飞腾而去, 她在楼阁之中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颠簸。
江载月忍不住感叹道, “这处石府莫非是真人亲自炼制的?竟然如此灵动自如。”
浮岭轻轻拨弄的琴弦与清冽嗓音,如同一曲轻灵舒心的乐声。
“宗主谬赞了,我不过粗通些炼器与阵法之道,再多花了些心思和年月,方才布置好了如今的洞府, 洞府内的一草一木也是我亲自栽育而成。我自小恋旧,也不愿意过多迁移住址。”
浮岭的琴声似乎快了几分,但清冽嗓音不变道。
“还望在观星宗安家后,能得宗主照抚,长长久久安稳下来,不再有颠簸动乱。”
这自然也是她的愿望,就如同每个希望所有员工都和睦相处,各尽所能的老板,江载月诚恳道,“真人放心,宗内从前虽略有些不稳,人心也有些动荡,但如今弟子与长老都兢兢业业,很少再生出其他乱子。”
说完这番话,江载月也觉得有几分亏心,但她极力保证道。
“真人若是有何不适之处,也可以立刻告诉我。若是其他长老弟子惹出的麻烦,我定当会为真人解决。”
浮岭的琴音重新和缓了下来,“那便多谢宗主了。”
江载月原本还有些担心回到宗内会不会发生什么让她打脸的意外,但幸运的是,一路上格外顺遂,浮岭真人成功安家,其他长老在她事先叮嘱下,也没有贸然做出什么不该有的举动,就如同将浮岭当成是一个不存在的透明人一般,每个长老都继续忙活手头的工作。
庄长老休息了几日后,主动上门求见,说起灵田扩建与增派人手之事,江载月协调人手,忙活了十数日,他们终于成功在云池宫外,宗内的无人之处开辟了第二块更大的,沃土丹施肥的灵田。
江载月在两块灵田之中布置好了一处镜山连通的通道,又与庄长老一同盯着那些刚刚培训好的弟子看护灵植,确定他们不会出太大差错后,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重新回到了以往悠闲度日的规律宗主生活。
浮岭的洞府就在她旁边,她也少了通过信笺求教这一步骤,每天修炼遇到疑难的问题,就自然地往浮岭洞府去一趟,顺便问一问他进入观星宗后,有没有遇到什么不适之处。
浮岭耐心地解答她的疑问后,无需江载月开口,还主动提出了他可以帮忙看护灵田之事。
“宗主这些时日来太辛苦了,我也正好粗通一些灵植与灵兽的培育之术,宗主若是不嫌弃我的技艺,就将让我也栽种灵植吧。我入宗以来受了宗主照抚许多,也想为宗主分忧。”
江载月没有对浮岭隐瞒他们要做的正事,听到浮岭主动请缨,她心中一喜后,还是不忘谨慎地先向庄长老征询了他的意见。
庄长老这些时日也同宗内的其他长老一般,默契地完全无视浮岭的存在,就当做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新长老进入了宗内一样,听江载月主动提起浮岭愿意看护灵田,他冷沉肃然的眉眼之中也不见多少喜色。
但是看着少女脸上亮晶晶的期待之色,想到宗主这些时日为灵田之事忙碌奔波的样子,庄曲霄还是压下了快到嘴边的拒绝道。
“……他若是想试,就让他亲身试一试吧。不过五行三通树的培育,可不是他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完成的。他不愿意见生人,想必也不愿意让弟子去他的洞府,宗主若是真信得过他,不妨就给他半亩灵田,看他能把五行三通树养成什么样子,再做定夺吧。”
江载月听出了庄长老话语中浓浓不信任的意味,她也不由生出了几分担忧。
浮岭真人在传闻中虽然是个精通阵法,符箓,炼丹,炼器的全才,可那万一只是他打出去的招生广告,最后搞砸了怎么办?
不过江载月又转念一想,即便浮岭真的搞砸了,养不活五行三通树,甚至养出什么诡异灵植也无妨,有她在旁边每日盯着,又只给他半亩灵田,最后即便酿成祸事,她应该也还能兜得住。
作为观星宗宗主,她也不好打击一个新入宗门的长老的做事热情。
江载月在浮岭洞府旁边开辟了半亩灵田,以防万一,她早上晚上都会过来看一眼,甚至做好了随时请动庄长老,收拾烂摊子的准备。
然而数月过去了,江载月眼睁睁看着浮岭洞府旁边的那片灵田里,生长出的五行三通树甚至比庄长老同一时期开垦灵田里的灵植更高更大,结出的五行三通果也更加巨硕充盈。
江载月原本还担心这些五行三通果会不会有其他问题,然而她拿给了卢容衍与庄长老检验后,即便是对浮岭态度最为冷漠的庄长老,都格外低沉复杂地给出了他的评价。
“……他栽种的五行三通果,确实比我种得更好。”
卢容衍不急不缓地用浮岭栽种的五行三通果炼成丹药后,仔细查验丹药的药效后,也给出了他公正的评价。
“清心丹的药效比从前还好上半分。”
蒙着眼的卢容衍唇边的清雅笑意更盛几分,悠悠地感慨道。
“那位道友不愧是宗主亲自请进宗来的长老,在栽种灵植的技艺上,竟然能把庄长老都比下去。听说这位道友还是个样样俱通的全才,该不会他连炼丹都比我更精湛几分吧?那我说不定还得尊这位浮岭道友为师了。”
卢容衍的声音温和平缓,然而江载月愣是在其中听出了他五分挑拨离间,三分阴阳怪气,两分不屑一顾的扇形图心理活动。
但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她已经习惯了卢容衍这种绵中带刺的说话方式,也不好和他这么个连长老都不算,自带干粮干活的还生像计较,她只能和稀泥道。
“浮岭既然在宗外声名显赫,定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大家也不必多想。他能多尽一份力,各位也能减轻一分身上的负担。”
不过卢容衍这么一说,江载月还真的起了几分对浮岭炼丹本事的期盼。
她其实也不真指望浮岭真是个样样精通的全才,可他只要能有卢容衍的七分,不,五分本领,江载月都感觉梅师兄肩头上的压力或许能够轻一些。
她在为灵田忙活的时候,也有注意到梅晏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他在她面前总是维持着看似从容的平稳之色,然而他身上原本还算健康的精神值却在缓慢下跌着,尤其是每次遇到卢容衍挑刺,江载月都能看出他看似波澜不惊的神态下,那份紧绷到极点,不愿让她失望,一个劲咬牙维持着完美的白竹阁阁主的不服输心绪。
虽然卢容衍提出的问题都不算太过刻意刁难,甚至对清心丹的炼制成色都大有好处,但江载月能够感知到,如果再让梅师兄这么“精益求精”下去,他越来越紧绷的那根弦,不知何时就会完全断裂。
她知道梅师兄的天资很出众,可这并不能代表他就能接受如此揠苗助长的“指点”。江载月原本劝说过几次梅晏安,但发现她越劝说,梅晏安的表现就越发“完美”,仅仅是为了不让她对他失望,他快要活成一个比雕像更无情无欲的修者。
江载月也考虑过从卢容衍这边下手,但卢容衍就像个滑不溜丢的泥鳅,或许是仗着自己炼制清心丹的成功率最大,清楚江载月不会对他真正下死手,他只会放软身段在她面前卖惨,在她能看到的地方也不再主动与梅晏安说话,可梅晏安被他挑拨起来的不服输意气,也没有放缓半点的趋势。
如果浮岭真的有卢容衍五分本事,江载月心里默默想道,她想让浮岭来指点梅师兄的炼丹炼器技艺。
只要梅师兄能找到行之有效的提高自身炼丹水平的办法,他应该就不会如此执着于与从前的白竹阁阁主比个高下的钻牛角尖里面。
江载月轻松道,“既然如此,卢道友不妨将清心丹的丹方交给我,我让浮岭长老也来试试炼制清心丹。”
卢容衍脸上的温雅笑容顿时如同一座凝固的雕像,他脸上的裂纹更加破碎,裂纹中原本安静的藤壶也如同得到了养料的滋润,不管不顾地从内往外猛然生长。
原本只是安静旁听的易庙主只能出手,将卢容衍的雕像之身重新塞回到了他脚下蔓延开的藤壶中,重新拿出来的时候,卢容衍身上的裂纹不再如同刚刚一般明显,但还能看出比之前的裂纹更深刻的几道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