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清影从宿舍的老式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这冰箱没有冷冻功能，且它笨重的电机、机械部件和压缩机需要另外安装，还时不时出点故障，需要报修。

楼清影之前报修过一次，但效率太低，后来他干脆提着工具箱自己上。不巧，握在手里的可乐罐并不冰凉，他关上冰箱门，知道它肯定又出故障了。

老式机械自有其魅力所在，楼清影认可这一点，但他只有在去博物馆参观的时候才能发现这种魅力，如果是在日常生活中天天和老式机械干瞪眼，他就会失去那双发现美的眼睛。

提着工具箱出门时，裴狩果不其然又在门口等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套西装，脱去西装外套，只着衬衫马甲，他就站在门口，对自己饰演的角色全情投入：“少爷，您有事吩咐吗？”

楼清影：“……”

他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飞快的扭曲了一瞬，整个人僵硬了两秒，轻咳一声回应：“没有。”

说真的，他都不知道这个局面是怎么产生的，总觉得自己误入了什么奇怪的play。

裴狩跟在他身边，硬是把工具箱抢过去拎着了，楼清影无语凝噎，只好随他去了。

等到正式开工修理时，裴狩自告奋勇，楼清影看了他一眼，同意了。

虽然裴狩可能不是专业的，但这么简单的小故障，应该跟玩益智游戏一样简单，外行人应该也能轻松搞定，对……吧？

五分钟后，楼清影等不下去了：“……这样，对，拧紧……”

“对不起少爷，我让您失望了，我一定会弥补我的短板！”

楼清影：“……没事。”

裴狩总会在各种他觉得适配的情境切换角色，不仅仅是管家、朋友、私人医生这种正面角色，偶尔也客串一把路人，比如说，在楼清影平常的路过某个区域时，裴狩会假装该区域的职员瞎起哄，以令人难以忽视的声音说道：“天哪，那是楼队长吗，太帅了！”

普通路过的楼清影：“……”

他声情并茂，楼清影哭笑不得。面对其他正常职员们如同观察奇行种的震惊表情，楼清影只能保持沉默，随后迅速把裴狩带离现场。

裴狩这堪称诡异的行为引起了大多数人注意，并且成了许多调查局职员茶余饭后的话题，这张八卦网越张越大，最终把外勤部门也囊括其中，楼清影不知道他们都交流了什么，但总之他觉得自己不太想知道。

又一次出勤的时候，轻微摇晃的车上，队员们笑嘻嘻地问裴狩现在是什么身份，裴狩认真考虑了一会，说他现在是女主角。

楼清影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在裴狩往他身边靠了靠的时候面无表情开口：“放心，你是我的人，不会有人敢动你。”

怪谈婴儿车的负面影响已经过去了，楼清影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样貌，说这话的时候少了点滑稽，多了点类似偶像剧的氛围，毕竟光看外表，说他是个冷酷的霸总也不是说不过去，但这台词实在太尬了，尬到就算楼清影有一张帅脸也压不下去的程度。

队员们憋笑憋得很辛苦，表情扭曲的像是被一只大象踩了脚趾。

裴狩依旧毫无所觉，看上去高高兴兴的。

自从裴狩加入了外勤部门，他们出勤的危险率就下降了许多，队员们也轻松了不少，要楼清影说，他们这段时间基本上都成了美食博主裴狩的观众。但好景不长，再过不久，裴狩就会恢复自己身为怪谈的所有记忆，然后表面不动声色选择潜伏，直到吃光调查局里所有的怪谈后掉马，暴露自己的怪谈身份，然后扬长而去。

楼清影的判断没错，裴狩在吞下怪谈的力量核心时的确有了一种异样感。

无数奇怪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他只抓住了一两个碎片，裴狩按着太阳穴在原地站了一会，回过头时，目光扫过小队成员，突然觉得他们很陌生，尤其是长相，实在太怪异了，好像某种异星来客，直到看到楼清影，虽然还是同样的样子，但裴狩就是觉得不一样。

眼，鼻，耳，唇

肩，腰，手，腿

怎么看怎么觉得赏心悦目。

“怎么了？”楼清影问。

他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或许是裴狩想起了什么。

裴狩摇摇头：“没事。”

走到楼清影身边时，他又看了看那几个无辜的小队队员，但那种感觉依旧没有消失，甚至当车行驶到市区，街边来来往往的人群看上去也是那么怪异，十分违和，一点也不自然。

原著的主角并未声张，此时的裴狩也没有。

他往楼清影身边又靠了靠，像块贴纸一样紧贴着对方，脑子里快速转动过一个念头：

这些人好奇怪，他们该不会是伪人吧？

但这数量也太多了。

裴狩短暂的思考了一下自己是否要肩负起拯救世界这一责任，但想想还是算了。

随便，只要不打扰到他和楼清影就行。

再说，假如这些家伙真的都全是伪人，那岂不是更好！

——这样他和楼清影就是唯二的两个人类，可以相依为命。

这一下打开了他的新思路，行动也急切起来。

原著的主角因为想要知道那些破碎的片段代表着什么，所以才迫切，现在裴狩行动也急切起来，理由却完全不同。

他想快点变强，这样就算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怪谈，他也能和楼清影互相扶持着走下去。

楼清影没阻止裴狩的行为，但一边旁观裴狩不断填申请表并暴风吸入怪谈时，他也会思考，等裴狩恢复了怪谈记忆后会是什么表现。

会……正常一点，还是更崩坏一点？

他不太担心裴狩会像原著主角那样恢复记忆后就抛弃人类阵营，相处了这么多个小世界，楼清影有这个信心，但……也就只有这个信心了。

这个小世界的裴狩太过抽象，以至于根本没办法预测他的想法和下一步行动。

随着出外勤的次数增多，楼清影也逐渐观察到了裴狩的变化。

下午结束外勤后，裴狩就一直保持着自我怀疑的状态，尽管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和楼清影对视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躲开，像是害怕楼清影发现什么似的。

应该是彻底想起来了，楼清影判断。

他先是放任裴狩沉默了几天，等到觉得差不多，行动不会太突兀了之后，就敲响了裴狩的宿舍门。

“这段时间怎么了？”

裴狩站在门口，先是飞快看了楼清影一眼，表情很紧张，但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往旁边让了让，“请进。”

他打开冰箱拿汽水，回避了楼清影一开始问出的那个问题。

楼清影拧开瓶盖，二氧化碳制造的泡沫滋滋作响，他仰头喝可乐时，裴狩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沉默了下去。

楼清影没逼着裴狩一定说出口，他大概知道裴狩现在正在纠结什么。

原著的主角得知真相后压根没有纠结过，因为他原本就对人类群体认可度不高，他无法理解，尽管尽量模仿了，但依旧游离在外，一朝发现自己并非其中一员，也没什么心理障碍地接受了。

但裴狩明显不是这样，楼清影猜测，这或许是因为裴狩对人类群体的认可度比较高？毕竟他之前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去伪装模仿，肯定还是因为想要融入人类社会。

现在骤然发现自己其实并非人类，受到打击了也实属正常。

“哥哥。”裴狩突然开口了，声音很轻，“我在想，怪谈和人类的区别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此前也有人提过，调查局内有清晰的定义，但楼清影知道前因后果，所以他说道：“我觉得，怪谈和人类的区别并不是很大。”

他斟酌着继续道：“怪谈是一种超自然造物，但它们对人类有害。因此是我们的敌人。但人类呢？人类中也会出现穷凶极恶的罪犯，罪犯对常人有害，因此罪犯也算是大多数普通人的敌人。所以我觉得，怪谈和人类罪犯其实有相通之处，他们都伤害了本不该受伤的普通人。”

楼清影说话时，裴狩专注地看着他：“是吗，哥哥是这么想的？”

“嗯。”楼清影点点头：“你可别说出去啊，调查局里对怪谈有明确定义，我刚才那番话算是犯规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裴狩点点头。

楼清影发现裴狩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一些。

他开了个玩笑：“别想太多，只要你不犯法，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永远会站在你这边，所以记得勤翻法典。”

楼清影没待太久，把时间和空间留给裴狩一个人，让他整理思绪。

门关上后，裴狩站在门边待了很久。

他细细回味着楼清影话里的意思，这段时间的忐忑慢慢消失，转化成一种安定的感觉。

只要不犯法，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可以吗？

裴狩这段时间的忐忑不安只是在犹豫。

他原本以为那些家伙是伪人，结果到头来人家是正常人，他自己才是那个异类。

于是裴狩想，如果他把所有的普通人都变成伪人，他自己依旧穿着这身人皮，能不能算和楼清影相依为命？

他蠢蠢欲动，这个念头的诱惑力越来越强，一直没有真正动手的原因只有一个，他觉得楼清影会生气。

他不想让楼清影生气，所以一直犹豫着。

直到……

第二天，裴狩逃了课，去了距离学校远一点的大书店，购置了一整套法律典籍。

随行的外勤小队队员匪夷所思：“祖宗啊，你要考法律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