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分, 大地渐渐笼起凉意。
山川草木渐渐染起金黄,寂寥之意在枝头叶梢微颤。
小半月的功夫,也算是府内众人多番挫折, 说破了嘴皮。终是叫那二人牵强点下了头。
老夫人得知消息后很是欣喜, 起先她也知晓府上众人的态度,无非是表面将她捧着,私底下多有骂她老糊涂的。
老夫人自己心里都时常问, 是不是真老糊涂了?
可如今事儿真叫她撮合成了, 转头便忘了先前种种忧虑,真心实意欢喜起来。
自从一听到梁昀松口的消息,老夫人枯老的面上都泛出几分红光, 精气神都足了许多,拉着陈嬷嬷便说:“可该好好奖赏你一番?”
陈嬷嬷亦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夫人先前可是骂奴婢胡闹呢!”
老夫人剜了她一眼, 端肃了面容:“这可是昀儿亲口同意了的,这么些年自己为了叫他娶亲,往他房里塞人,那是想了多少法子都无济于事。如今,如今这般也总比房里空着的好……”
“是啊,那些旁人的说道又算得了什么?老夫人再多催催,只等着抱重孙吧!”陈嬷嬷道。
老夫人当日便做主,吩咐萧夫人与韦夫人两个媳妇儿:“兼祧这事儿虽不好大办闹得世人皆知,却也不能藏着掖着。”
她思忖片刻, 道:“你们往亲近的亲戚府上都说一说, 再四处去问问, 看看旁人家这事儿是如何兴办的?若旁人府上都是要宴请,我们府上自然也脱不得。在咱们府上小设几桌互相通信,便算此事成了。”
韦夫人萧夫人听罢, 自是连声应下。
二人转头去四处打听,那些南边儿讲究些的人家兼祧究竟是怎么兼祧的?可有什么规矩?又要置办些什么?
还有老夫人说要小设几桌,究竟要设几桌酒席?
倒不是她们乐意将这种摆不上台面的事儿捅破了,实在是没法子藏着,老夫人说得对——既决定了要兼祧,那这事儿在京城便是藏不住的。
索性就自家人把这事儿捅破了,日后便也没人敢拿这事儿说事儿,戳梁家心肺子。
当日两位夫人便往府外走的亲近的府上传去了消息。
未肖几日,此事便在京城各处传开。
与梁府亲近的府上只以为送信的来开玩笑,送错了信。等再三确定这事儿不是胡闹过后,一个两个瞠目结舌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永定侯府里,更是为这事儿吵了起来。
“公爷不是还没成婚么,怎的兼祧起来了……”
“哎,信中说老夫人怜惜三少夫人年轻,这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嫂嫂是个良善的性子,只怕也是操碎了心!”
梁家那群老迂腐们一听到这事儿便是深深皱起眉头,道:“梁家累世清贵的声名,叫这老嫂子闹得!这回只怕是要遭人说了去!妇人之仁当真是胡闹!日后抱养大房的孩子便是,嫁来了梁府还短她吃喝用度了不成?这般学了那等穷苦人家才有的做派,究竟像什么模样!他们府上竟也都同意了?”
“哎!您少说两句罢,都已经定下日子了还能再说什么?到了那日我们府上送去一份礼,咱们究竟去还是不去……”
梁家那群老迂腐们一听,自然是黑着脸连连摆手。
“不去!他们更不乐意我们去。”
“此事终究上不得台面,我们心中清楚便好了。”
倒不是不给梁家面子。
只是众人心里都清楚,虽说穆国公府为了这事儿摆宴,可也只
是全了人情,穆国公府上真能乐意他们跑去看笑话?
这是兼祧,又不是成婚。
有什么值得可喜可贺的。
……
兼祧这事儿,在大乾并不少见。
只是世家里头还是头一遭,且还是梁氏——梁氏一族在朝廷之上是何等地位?
梁太公没去前官拜尚书仆射,太宰。
明公更是官拜太尉,手握重兵,几度扶持皇帝。
如今的穆国公又是何等人物,纵因当年河洛之战不再掌兵,可转头入朝为官才几载功夫,已是官拜正二品左仆射,平章事。这官儿可不比旁的,不是一般人能当,三台八座金印紫綬的少帝近臣。
这般人物满朝只怕也寻不到第二人,看中他的世家贵女皇子王孙不知凡几。迟迟未婚先前朝中众人不是没听说过原因——无非是父孝,立誓罢了。
怎么如今,竟荒谬到同意起兼祧来了?
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自穆国公要兼祧的事儿起,满京的未婚娘子们芳心碎地。
原本她们总想着,未来穆国公夫人不知是哪家的名门闺秀,该是怎样躬全懿范的贵女典范,才能叫梁家聘为嫡长媳,才能与穆国公举案齐眉。
怎会想到,原来同穆国公举案齐眉也没那么难,做不了他的夫人,那便先嫁给他弟弟!
……
八月初四。
一大清早,春兰着急从门房跑回来给盈时递来了一封家信。
“娘子,是陈郡来的家书。”
盈时正在梳妆,闻言偏头看了一眼,她未曾拆开也猜到了里头写着什么,定不是些好话。
“无非是那些来训斥自己的话。”她说的语气毫无波动。
“到底是娘子长辈,娘子要不还是拆开看看,回一封书信吧。”桂娘在一旁低声劝说。
盈时还是听从了桂娘的话,将封口一点点撕开,拆开信纸映入眼帘的头一句便是斥责的话语。
洋洋洒洒整整三页,盈时已经不想看下去。
“娘子不看完?”
盈时一下子收拢了书信,随手将信纸丢去桌子上:“都是些骂我的话,你们想看自己拿去看。”
春兰香姚两个不敢冒昧,桂娘却是不怕的,捡起盈时丢在案几上的信纸目光飞快掠过上面字迹,脸色越发难看。
盈时瞧见桂娘的脸色便知晓,自己叔父在得知自己同意兼祧一事后只怕是将他生平学会的所有话骂了出来?
“约莫是觉得我同意兼祧的事儿叫他丢人了,您明知会是哪些话,何苦偏偏要看?”盈时无所谓的笑了笑,反倒安慰桂娘。
桂娘眼里泛起了泪水,她将信纸收拢起来,咬牙宣泄出许久的不满:“如今他们倒是知晓骂您来了,这主意也不是您提出来的,怎么不见他去骂一句梁家?得亏您没离了梁家,否则依府君的性子咱们归了阮家后日子还没在这梁府里好过!怕是又赶紧将您随便嫁了去……”
盈时早就习惯了,她道:“他们先前也劝过我,至少尽了该尽的责任。是我偏要嫁进来的,如何也与他们无关了。”
“话不能如此说。您是您父亲唯一的孩子了,您没有旁的亲人能依靠,做叔父的总该多照顾您几分……便说您嫁来梁府后,府君难不成没得了好处?先前五六年听说升不了的官儿,如今不也升了。”
盈时叹息一声:“叔父叔母那些年对我都算好,未曾刻薄,如今他们训责也不是没有原由,他们还有子女要成婚,堂妹今年也是十三了吧?正是要说亲的关头。”
桂娘叹息说:“为了女儿,便来逼迫辱骂侄女?我的娘子啊,若是您父亲还在,怎会叫您受这等委屈……”
盈时对叔父的感情很复杂。
就像前世,自己被梁家人欺辱至此他不是不知晓,可也没做什么。
阮家早就不是当年,日渐没落,叔父不想为了一个侄女得罪了如日中天的梁家,盈时十分理解且并不怪他。
可那些年培养出来的亲情却也淡了。
重来一世,盈时早就不会为这些无关之人的一句辱骂来伤心悲愤的。
诚如桂娘所言,那不是她的父亲,她自然不会奢求。她要早早认清一个事实,自己早就没有能靠着的人了。
她只能靠自己。
她靠自己,也能过的很好,不是么?
时间过的很快,八月十八是老夫人特意请高人推算过的良辰吉日,眼看离那日也没差两天了。
这些时日情绪波动最大的便是桂娘了。
从最初知晓这个消息嚷嚷着要写家信回去告状,到那日阮府家信传来,桂娘好似一下子便接受了这事儿。她一连几日四更天便起来,叫上满院的婢女仆妇们院里院外的打扫,只恨不能将门前地砖缝隙里的沙泥都一滴不落的清扫干净。
桂娘还时常同春兰两个嘀嘀咕咕也不知商量着什么,连盈时都避着去,盈时也懒得偷听这些年话。
她对桂娘就像是孩子对着母亲,永远不会提防。
因为她知晓,没有一个母亲会害孩子,她们只会盼着自己的孩子好,过的比自己好。
梁昀与盈时算不上成婚,可势必日后是要同房的。
只要没生出孩子来,同房的次数便不在少数。
桂娘早两日便将盈时用惯了的被褥枕头锦被统统撤了下去。换上全新的,最好最舒服柔软的料子。
盈时对这些没有太多要求,她只有一个要求:“多垂些帘子,不能用红色。”
桂娘应声下去。
……
很快到了十八那日。
盈时晌午午睡过后,便被折腾去沐浴了一番。
春兰与香姚二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红绢内衫为盈时穿上里头。
盈时瞧见这般鲜红的颜色,凝起眉头,却是不肯穿。
她难得的冷下脸,“又不是成婚,这般成什么样子?传出去都叫人笑话!”
桂娘跟在盈时后头劝说:“您不懂。您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姑娘,这男人都是这般的……您要是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衫,总能提点公爷几分叫他知晓您也是头一回,叫他珍重你……”
盈时听懂了桂娘的意思,却更觉得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