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昀走的很早, 很安静。
才是四更天,灰蒙蒙的天色,他便穿戴好衣冠, 连小厮也没跟来一个。
盈时坐在床头, 昏昏沉沉的依旧将醒未醒,并未起身去送他。
耳畔听着廊下男人沉稳的脚步声,听着那脚步声一点点消失不见, 盈时才又重新埋头钻回了被褥里。
如今她与梁昀的这曾关系, 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比方说韦夫人,老夫人,各种琐碎的事儿, 如今轻易也不会再来烦扰盈时了。
谁也不想见到盈时过去。
她自己一人躲在黑漆漆的被褥里,连呼吸都是闷热的。狭小的床帷间里, 昨夜二人还是分被子睡的,两层被子堆挤在一块儿,盈时从被自己捂的滚烫的被窝里钻去了隔壁梁昀的被子里。
他人走的早,被窝里已经很凉了。
盈时深深嗅了一口气,竟似乎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淡淡的,干干净净的清香,一如梁昀这个人一般模样。
她嗅了嗅,好像也并不讨厌。
盈时浑身疲惫的紧,腿上酸, 腰上也酸, 懒洋洋的什么力气都没, 索性什么也不去想,打了一个哈气才继续睡觉。
她这一睡可是睡了许久。
久到日上三竿,太阳升起来了一大片, 照的满地橙黄。
盈时才慢吞吞起床洗漱,去用早膳。
早上婢女从大厨房端回来了一笼蟹黄汤包,一叠豆乳,一叠芙蓉莲子羹,一碗鸡茸虾仁粥回来。
蟹黄汤包小小的一个,皮薄陷厚,一口咬下去满满的蟹粉汤汁。
都说行房事是男人亏空,到了盈时这儿盈时饿的眼睛发花,她心里嘟囔着自己莫不是被梁昀采阴壮阳了?一面心无旁骛埋头苦吃,吃下了一整笼汤包也觉得没吃饱。
盈时吃完蟹黄包,左手边一碗豆乳羹,右手边一碗鸡茸虾仁粥,正吃的香甜。
就听见内室里铺床的桂娘火急火燎走了出来,一出来就以眼神打量盈时。
盈时腮帮子鼓鼓囊囊,问她:“桂娘看我做什么?”
桂娘想到自己方才铺床时看到的干净整洁的被褥,终究是忍不住问她:“昨夜娘子与公爷可还好?”
盈时顿时觉得尴尬无比,脸上犯红只佯装埋头吃着早膳,并不去接这话。
桂娘却继续问:“昨夜您与公爷……里头黑漆漆静悄悄的没声儿,我也不敢问。究竟怎么样?公爷可体贴您?”
盈时被桂娘这般一提醒才是后知后觉。昨夜虽只有一回,可却是持续了许久许久——那人一直贴在她身后,半抱半托着她。
一直他好像都只是喘息略有些重。
好似至始至终都是静悄悄的没闹出什么声音来。
至于自己,许多次实在受不了时也都是忍着抽泣,身后人太安静了,她也不好意思哭出来,实在忍不住时都是压着很小声的哭。
层层的幔帐遮掩着,自己那点儿细碎的呻、吟,传到外头只怕也不剩下什么了。
盈时抿了抿嘴,这事儿当真叫自己害羞的不知要如何说。好半晌憋红了脸,才只含糊着道:“体贴的。”
桂娘往日有些忌讳这个,今日却不依不饶一副势必要询问清楚的模样,“昨夜没听见声儿床上也干干净净,你们真的是同了房?莫不是在糊弄我的?”
盈时脸色爆红,“有的,真有同房。只、只一回而已。且事后都收拾过的……”
“收拾过了?您收拾过了?”桂娘满脸不信。
盈时连话也说的不利索了,“公爷、公爷收拾的。”
她说着说着甚至有些埋怨上梁昀了。
一个男人,那么爱干净作甚?有谁事后还要将床铺重新铺整齐的?都是他装模作样,害的自己被盘问了!
“娘子别怪我话问的直,若是真有事儿您可不能替他瞒着,公爷二十好几的年岁还没娶,身边更是没个通房妾室给他消火的,谁知是不是……”
显然桂娘是觉得一回有点少了,后半句话桂娘没说了,可任谁也明白意思。
这么大把年纪,旁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梁昀连个女人都没有,本身就很有问题。
盈时替他解释:“公爷是没问题的……”
桂娘听了心头才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催起盈时来:“男女之事,阴阳伦也,您既已同公爷正经摆了席成了事儿,日后同房之事可不能再如昨夜那般松散随意。要使把劲儿了。若是迟迟怀不上孩子,旁人才不会怪男人只会怪娘子您肚子不争气!若是一两个月、三五个月还怀不上,若是轮到老夫人夫人她们来催!更怕是等公爷又要娶……您如今可不能再害羞了,把握住公爷才是要紧。”
盈时漫起许多委屈。
她想说自己昨夜其实已经主动了的。她一个姑娘家,都主动去牵着他的手了,示意他脱自己衣裳了,还要她怎么做?
真要为了早些生一个孩子,叫自己去学着那些狐媚子放下身段脱光了衣裳去勾引他不成?
再说脱光了有什么用,他给自己脱了,还不是转头又给自己穿上了!
昨夜一幕幕重新燃起在盈时脑海里,她本来都已经大大咧咧的忘了昨夜那些丑事,如今被桂娘戳破只觉得颜面无存!
越想越来气,盈时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也不给梁昀遮掩了:“是了,他很冷漠,对我也是爱答不理,好像根本看不上我。我想来是没本事把握住他了!日后且叫他的妻子来吧!”
“您这又是再说什么气话!”桂娘又是气,又是心疼的紧,忍不住朝她叹道:“您怎会没本事?您生的是这般娇俏美好,宝珠一般的耀眼,身段比花儿都要娇艳,我还就不信这天底下有能拒绝的了您的男子!”
桂娘自然有自己傲气的本钱,她低头冲着盈时耳畔:“昨夜可是您主动熄的灯?您这个傻姑娘!黑灯瞎火的只委屈了您这身好皮囊!您与公爷本就彼此不熟悉,如何能叫他喜欢您怜爱您?若是公爷下回再来,可要听奴婢的话了,好生装扮一番,先与公爷温柔小意,只要得了公爷的心如何都容易了。”
兼祧又如何?到时候公爷要娶亲,就叫娘子冲他哭,就不信公爷得了娘子还有心思去外头再寻……
……
梁昀宫中有事,在政务堂一连待了两日,直到第三日才有空回了公府。
他回到公府时,天都快黑了。
梁昀先往老夫人院中请安问候。
老夫人上了年纪,天气一凉身子便四处疼,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替老夫人捶着腿,屋角已燃烧起了火盆。
陈嬷嬷正在往火盆里添炭,见到梁昀过来,连忙欣喜的命人备上晚膳。
“公爷这几日在宫中只怕是忙的紧,瞧着人都清瘦了!”陈嬷嬷看着梁昀长大的,对着梁昀有着天然的亲近。
老夫人却没什么同孙子说话的性质,见到梁昀过来也只是笑看了两眼,便是摆摆手毫无掩饰道:“你白日里忙的脚不沾地,晚上回府也别讲究这些虚礼,日后直接往西院去,那孩子在等着你呢。”
陈嬷嬷一听,当即一拍头,道:“瞧老奴真是老糊涂了,西院难不成还差了公爷一口吃的?”
虽不是正经夫妻,可日后是要承担起一起养孩子的责任,总要培养些感情。
老夫人如此露骨的催促,叫梁昀神色端肃了几分,他薄唇微微抿直,道:“明早朝中还有急事,孙儿今夜还是先回自己住处……”
“去哪儿住不是一样?你的嬷嬷已经将你的衣袍都送了一份去西园里,日后哪边都方便。”老夫人却是打断他的话,拧起眉头故作不愉。
至此,梁昀不好再拒绝,僵直的朝着上首老夫人叩拜,这才起身离开。
梁昀离开后,老夫人手抚着额角,闭目养神。
陈嬷嬷却是忍不住叹息一声,忧愁道:“瞧着公爷心里像是不乐意,我们这回会不会将公爷逼的太紧了?”
老夫人闻言,忽而闭着眼睛轻笑了一声。
“这孩子,性子像他娘。”
……
时隔三日,梁昀再次踏入了西边的昼锦园。
廊柱边上打着盹儿的小丫鬟听到廊下一声轻咳,香姚当即从瞌睡中回过神来。
她瞧见昏暗的廊下走出一个非常高挑的男子身型。
香姚连忙朝着屋内唤道:“娘子!公爷来看您了!”
却见公爷幽深的眸光冷冷撇了她一眼,香姚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夜已经深了。
内室里燃着数颗烛火,四处都是暖融融的光。
透过敞开的花窗,珠帘之后她若隐若现的身影,叫人瞧不真切,更是增添了几分朦胧美感。
盈时听到香姚的话,提着裙莲步轻移,自内室一步步走出来。
她玉笋一般的手徐徐掀开珠帘,露出来的面容恰是美好。
乌发如云,肌肤胜雪,身姿玲珑婀娜。身着丹霞花间裙,轻薄的粉蓝烟纹碧霞罗衣,头坠珊瑚双色宝珠步摇,耳上缀着一对随着她身姿,摇动起来的朱红玉珠。
葳蕤的烛光打在她桃花一般的面上,面孔皎洁晶莹到了无可挑剔的美丽。
盈时雾蒙蒙的眸光与他的眸光对上。
她立在花窗前,面上一点点的害羞与窘迫都无所遁形。
梁昀慢慢走进来,他看起来与平常没什么两样,总是冷峻的一张脸,神情不辨,甚至不与她对视。
不过,梁昀能来,盈时已经知足了。
她顶着桂娘的眼神,硬着头皮上前问他:“兄长想来还没用过晚膳吧?”
边说着,边亲自端来碗碟引他去圆桌边入坐。
梁昀很顺从,他的脾性不会为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