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 顾写尘处于平静的暴怒状态。
被打搅。
在这种时候被打搅。
魔主的万重暴虐欲只是被暂时压制,但不是消失了。
霜淩能感受到他抽身离开时平静的杀意,很熟悉的杀意——毫无表情, 但要你们所有人都死。
因…因为他还在那个啊。
他现在,整个人在雄赳赳状态。
那个状态下…
很难、不狂暴啊……!!
月夜之下。
玄衣缓缓出现。
十几个目光空洞的人影,围绕着月色中透着暖融红光的不在殿。
顾写尘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们,然后目光缓缓落在远处天际。
天将破晓之前是一片浓郁的阴翳, 辽阔的天裂像是苍穹巨口,微微透出诡谲的笑意。
像是在笑着俯瞰他。
顾写尘眉目平静。
他生来如此, 天不让他顺遂——但今日不行。
顾写尘面色淡漠, 最后也很淡地笑了,缓缓抬手。
斜插在大殿外的玄铁黑刃开始嗡鸣,最后“锃!”的一声拔地而出,倏然落入他的掌心。
月下,剑刃出鞘一寸。
刹那之间,七峰十二宫同时感受到了那股剑意。
熟悉又陌生的,冰冷如幽冥的, 狂暴的剑意。
来自九洲第一剑尊, 如今的盖世魔主。
堪比飞升一样的浩瀚威压。
整个岁禄剑宗乃至九洲上下顿时震动——
“动剑了!”
“顾写尘动剑了!”
“他的目的果然没那么简单!”
“他怎么可能回来就是为了成个亲这么简单?!”
艮山上下, 消息顿时传遍全境, 就连魔域之中都得到了消息——因为龙少主在魔域待的那点时日, 已经借着荒岚水系上下铺设了坎水信息网。
如今九洲同步, 传信极快。
魔域之内, 万魔呼嚎,迎风高呼炽月之名, 即便不需煽动,声势也比莨王在时浩大百倍。
“反攻仙洲!天裂不就是灭道征兆!”
“这是报仇的大好机会!封禁十年之仇, 仙门那些臭修士早该还了!”
仙洲之内同样上下震动。
天泣之雨,绵绵落下,农田酸化烧灼,民生尖锐,无数人开始呼唤帝君归来。
“灭道者天谴之!”
“帝君必不会坐视不管!”
天裂之中光芒微闪。
这一夜天上地下注定不会轻易放过顾写尘。
哪怕他,真的只是,想成个亲而已。
霜淩捂着领襟跑到窗外。
连带着脸红心跳地躲过不知何时散落一地的殷红金蕊花瓣。
她的神识铺展,能感知到那些人的位置,环绕着顾写尘。岁禄更远处,所有金丹以上的修士都在紧张待命,尽管他们不知道是谁来突袭顾写尘,但他们随时都会跟来补刀。
顾写尘还是抽出了尊魔之剑。
他现在虽然已有压制之法,但到底随时有反噬的风险,霜淩掌心青金色翻涌,紧张地穿过夜色找到他的表情。
然后她捂住脸,心想救命。
在那个…状态下的顾写尘,他简直把魔主的躁郁狠戾毫不掩饰地挂在眉梢之间。
如果仔细看,他冰冷侧颈之上,还有一道不知道谁的指甲划出的红痕,像是神佛坠欲,情念横生。
霜淩扶在窗棂上的手指发烫地蜷紧了。
今夜这些人得到了风声,还是被敕令所命,所以选择在顾写尘最不备的时刻出现,作为正义之师来剿灭魔主吗?
九洲上下,仙魔矛盾、天地矛盾,一切都在加剧。
但他们今天挑错了日子。
顾写尘这个时候真的很、凶、残。
尊魔之剑在半空划弧,那分明是寂静无声的。
可是下一秒,所有人影,连带着方圆一里内的山头,全部削平,轰然坍塌!
“啊啊啊啊!”
“主峰断了——庆云、始影、乘鸾都塌了!”
霜淩扶住窗棂,半个身子探出去,看见众山倾塌,大陆地动。
有人欲求不满,强到可怕。
她忽然想起方才顾写尘在她耳边的喟叹——他说他需要更强。
他还不够强?
他还要变多强啊啊啊。
霜淩指尖不自觉带着热意,指腹像是存下了形状和温度的记忆,触碰肌理的知觉难以磨灭,蓬勃的力量感和滚烫体温一起,烘融成难以抵抗的诱因——
清冷孤月的天才,竟然学会了惑人。
是学会的,还是无师自通,霜淩也不知道。
霜淩捏了捏自己脸颊,很烫,然后,越来越烫。
她的指尖忽地一顿。
等等。不对。
她的方丹正在加速流转,她原以为是心跳太快,浑身血液跟着流动,可现在阴阳双合鼎正在流转发烫,温养于荒岚汪洋中的小蛇不安地游动,摆了摆尾。
庞大的蛇影难以控住,在她身后不稳地出现了一瞬。
霜淩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她立刻抬起头,可已经来不及。
狂暴的荒息漩涡在大殿梁下凭空出现,然后兜头将她笼罩——
那十几个人今夜出现,不是为了趁顾写尘沉溺而灭他…
从一开始,这又是冲她来的!
他们是帝君荒岚炼化的傀儡,在乾天地底之后重新被提线,今夜在敕令之力下,携地底神像中的荒岚而来——
他们在以人身成阵,即便化作坟冢,也能从虚空中抽出荒息。
送她暴涨。
逼她飞升…!
可此刻顾写尘身陷上头的暴怒之中,挥剑狂杀,血洒满地。
霜淩蓦地陷入旋风中。
仿佛又看见了那双虚空中的眼睛。
…
苍穹之上。
天裂像是凡间与天外的交界。
越过天裂,或许是神的世界,但肉体凡胎未可知晓。
“砰!”的一声巨响之后,一道蓝衣狼狈地被击飞数千米,又在半空云层中调整了身形,御剑飞回来。
他看着天裂深处的巨大身影。
那人像是在笑似的。
那巨大的轮廓似乎越来越清晰,端坐在虚空天裂之中,以繁星银河为背,金色光轮成就帝王之座,千万光线化作崭新的树木根系,在他身下延伸向黑暗之中。
他似乎是正在遂意,开始融合,他的声音也从层层叠叠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嘶哑中逐渐连贯,像是终于一点点勾勒出完整自我。
“那十几人……你拦不住的……”
“这几年,他们在我身边……进境比你快……”
君唤静静地立在半空中,没有说话。
他不能回答他,一旦回答了这道声音,他的清醒也难以为继。
君唤的手腕始终贴在太阳穴上,缓缓举起剑,脊背仍是挺直的。
那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有了些情绪。
“你和他很像,但还是远远不够。……”
君唤提着剑,剑铭上是一朵蓝色莲印。他的确是众多炼化之人中天赋最高的,在一遍遍地冲天之后,重伤后自愈,他竟以痛进境,几乎已经到了化神圆满的境界。
帝君欣赏地看着他——是的,那目光透过重重墨绿雾气,堪称欣赏。
“可惜……可惜……”
而君唤的剑已经第无数次向他劈了下来。
劈入天裂虚空,那人似是在笑。
除了真正接近神的力量,凡人之力很难触及他的本体。千年来圣女以荒息为线、爆破他的那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灭天之行。
然而如今,从天裂之上望向九洲,人间星火点点,处处义愤填膺。
点点念力向帝君汇聚。
君唤无法真的伤到他。
但,他真正的目的也不是弑君。
君唤的身形环绕在天裂之中,被阴浊之气烧灼,苍白脸色变得灰黑,但他并不退后,转剑一探。
剑尖蓦地挑向那巨大身影藏匿的背后,那金光之中——
巨大身影上,帝君的表情变得更加玩味。
在一点点勾勒轮廓后,他的神态,语气,都开始更加鲜明。
像是已经准备好一场进化新生。
帝君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君唤的剑,转瞬已在千米之外,却十分玩味地问——
“你怎么知道…她的身体在我这里?……”
墨绿色荒息掠过,那人大方地向他展示出来。
于是,君唤空无一物的瞳孔中,缓缓映出了一团金光聚散而出的人形。
——皓彩华光,盈滟无伦。
金光拢成的人形背后,肩胛骨上三分处,金色红莲熠熠生辉。
“这就是你找了三年的东西?…”
君唤死板麻木的表情终于微微变了,握剑的手咯咯攥紧。
爆丹之后寸寸碎裂于空中的圣体,被古荒息隐秘控制起来……果然还在。
“想要你的圣女?”那人带笑。
“很快就可以了。”
…
殿上,霜淩根本来不及运气,体内暴涨的荒息已经在经脉之中飞快流转。
阴阳双合鼎不受控地开始暴风吸纳。
十几个被炼化的高手以死缠住顾写尘,哪怕只有一时片刻,就足够荒岚道再次破境。
之前被黑雾压制过的力量瞬间越过分神之界!
天边甚至有惊雷滚动——
霜淩在浩荡的气息之中几乎睁不开眼睛,发丝与衣角被吹皱乱飞,她模糊间看见自己掌心的青金色光芒一点点大炽,最后甚至凝结成光剑——
她的境界顺着经脉飞速攀升。
无法自控,无法停下。
漩涡之中似乎有影影绰绰的身影,鬼魅般向她极速靠近,全都有着深不可测的修为,像是来自古老的时空。
霜淩惶急地下意识反手一推,那强大的古老修士竟然瞬间像破布一样,被她直接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