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阳夏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病床不远处站着两个警察以及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三人正低声交谈着。
“没事,不致命,僵僵糜咬的。”
“诶哟!这都二十来年没听说这玩意儿了,还以为早灭绝了……”
见他醒了,三人便靠了过来。
仲阳夏头还有些发晕,隐约泛起些恶心感。
他只记得自己行走在荷花塘与外界连接的唯一一条路上,走了很久都没有看见林雨生说的面包车。
太阳很烈,炙烤着大地,热得画面扭曲变形,仲阳夏流着汗水艰难行走,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就是此刻。
不习惯被人俯视,仲阳夏想坐起身来,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右腿毫无知觉,仿佛消失了一般。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
“先别动。”
医生按住他的肩膀,指着他的腿部解释道:“你之前被毒虫咬了,毒素加上高温导致的昏迷,已经给你清洗过伤口打了针,别太担心。”
“毒虫?”仲阳夏脑海里突然回想起,自己确实在路上有被一只不知什么时候钻进裤脚的奇怪的半透明三角形小虫子咬到大腿。
“什么虫?我现在这条腿毫无知觉。”仲阳夏整个人逐渐烦躁起来。
尽管他的态度看上去不好,但医生理解他作为外地人的困惑与不安,耐心地解释道:“这种虫子本地人叫僵僵糜,只生长在我们这个地区。被它咬了之后并不致命,且一般30天左右所有症状就会自愈。”
“但是挺折磨人,刚开始伤口发痒发痛,而后有两三天时间毒素会影响到部分神经,导致伤口及附近区域麻木僵硬失去知觉。后期则很漫长痛苦了,因为感觉神经恢复的同时,伤口也开始了糜烂,会引发剧痛。”
“所以?”仲阳夏皱起眉头,“怎么治?”
医生却有些为难地笑了下,摇头说道:“很可惜,目前医学上仍旧没研究透这种虫子,所以也没有什么特效药。住院的话也只能是给你清洗后期糜烂的伤口,开点止疼药或抗生素给你吃,但这些措施效果都很一般,患者几乎都是要硬扛个把月的。”
仲阳夏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捏得死紧,那架势好像下一刻就要跳起来砸了整个病房一般,脸色黑得像块铁。
医生见多识广,能理解仲阳夏此刻的心情,他轻叹了一口气,隐晦地建议:“关于僵僵糜的治疗,以前当地人喜欢找中医。”
其实医生的话并未说完,很久以前这里僵僵糜咬人事件频发,人们在尝试西医发现效果不好后便开始寻求其他方法。
大量患者的经验证明僵僵糜的毒素虽然无解,但敷中药膏却能有效缓解疼痛、防止伤口糜烂。只需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毒素自然会消散,因此只要能让患者在这一个月内不那么痛苦便足够了。
而敷药膏可以让这个月内患者伤口都处于“打麻药”状态,不痛不痒,也不会糜烂,只是毫无知觉。
“没错没错。”一旁的警察也立刻点头,“敷药膏效果好,不会痛不会烂,以前我奶奶那辈儿时常有人被咬,都是去找老中医敷药。”
另一个警察也接话道:“对对对,小时候我也常听说,只是现在都没听说有人被咬了,该去哪里找人敷药啊,不是说那个药很难做的嘛?”
“荷花塘啊!”这时候隔壁床一直偷听的一位大爷终于忍不住出声,“荷花塘有两家厉害的嘛,保准有的。”
荷花塘,又是荷花塘,简直如同诅咒一般。
仲阳夏紧抿着唇,闭了下眼睛没说话。
医生说完后便先行离开,两名警察了解仲阳夏的基本信息以及相关情况,得知仲阳夏现下的困难处境后,贴心询问是否需要帮忙通知家里人。
仲阳夏沉默了片刻,摇头拒绝:“不用了。”
不用家里人来接,但现在的情况仍需解决。
他身上的手机以及林雨生给他的钱全部都不翼而飞,警察回放了记录仪,确实他们接到报警,赶到时仲阳夏就一个人躺在地上,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手机和钱。
不知是不是被报警的人偷走了,警察表示会追查,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条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没个监控,这种情况基本上不可能找得回来了。
仲阳夏现在无人照顾,还倒欠医院一百多块钱的医疗费,是警察帮忙垫付的。
而且现在即使给他一个新手机,他也没有电话卡。腿还动不了,莫说回去z市将有多困难重重,光是这奇葩的伤,恐怕回去了更是无人能治。
最后,他只得掏出兜里唯一的东西,——林雨生给的纸条。
没办法,林雨生是他在这儿唯一认识的人。
警察联系了林雨生。
过了快两个小时林雨生才灰尘扑扑地赶到医院,先是谢过了警察,还了医药费,又签了一堆字。
架着仲阳夏坐上了刚才在医院门口新买的二手轮椅,推着仲阳夏往医院外边儿走,两人才终于有空说上话。
“诶哟你看你,真是倒霉呀。”林雨生叹了口气,握紧轮椅把手,“不过没事的,我家有祖传药方,我保准给你治好的。”
仲阳夏没心情说话,垂头冷眼看着自己受伤的那条腿,他这辈子还从来没坐过轮椅。
这种任由别人掌控着的感觉,令他非常不适且厌恶。
*
林雨生斥巨资五十块包了辆面包车回荷花塘。
仲阳夏的腿不方便,坐三轮车简直是一场酷刑,林雨生不舍得,并且还打算顺路给他买个新手机回去,仲阳夏阻止了。
有手机也没卡,补卡又要身份证,补身份证又要户口本。
连环死局。
车子缓慢穿过小镇街道,仲阳夏沉默地看向窗外,这个小镇偏僻、简陋。许多路边摊就这么用一张布铺在地上,上边儿摆着要卖的东西。
仲阳夏沉默地看着往来行人,他们大多数都是纳关族人,穿着布衣,女人戴着头巾,男人留着小辫,说着听不懂的方言。
穿过小镇,车辆行驶进山野。
面包车坐出过山车的感觉,仲阳夏被颠得想吐,林雨生忙给他打开窗户透气,又从兜里掏出两片干叶子给他,“放在鼻子下边儿闻,会好很多。”
叶子有股淡淡的清香,总算把刚才的恶心感压了下去。
“那怎么办呢?”林雨生提出建议:“请家里人帮忙寄户口本过来呀?”
仲阳夏没回答,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雨生明白眼下什么都是空谈,都得等仲阳夏的腿恢复了再说。
“没事,我会对你负责的。”林雨生说。
仲阳夏凉凉地扫他一眼。
“啊不是!”林雨生找补,“我会负责把你的腿治好,我不会不管你的。”
过了片刻,仲阳夏说:“你都记着账吧,会还你。”
荒山野岭的石子路,颠得五脏六腑都好似要错位,好在这次有林雨生和他给的叶子,仲阳夏最终没有晕车。
很多年以后,仲阳夏对这趟返程都印象深刻。
窗外倒退的群山、吹进车内的清新空气、身边目光关切的林雨生、以及自己看不清的未来。
如果早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自己是否还会跟林雨生回到荷花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