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生真的很无常,就比如林雨生从那么高那么长的阶梯上滚摔下来,四肢躯体却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并没有骨折。
最严重的伤在他的左眼,因受到剧烈撞击造成视网膜脱落,需要立马进行手术。
这里是z市首屈一指的私人医院,汇聚了顶尖的医疗设备与专家团队,这也并非是一场会要命的手术。
林雨生意识清醒,已经在里面签了授权委托书,现在只需要仲阳夏签字就立刻进行手术。
那是仲阳夏签出的平生最丑的名字。
一笔一画弯弯拐拐,像是笔在纸上翻山越岭似的,艰难地连成三个字。
也是这一刻,他竟然对医生说出了“拜托”二字。
在此之前,仲阳夏总是认为,人们在危急关头说出的祈求话语,不过是寻求一种心理安慰,直到他自己经历,才明白自己多么渴望医生是万无一失的。
红灯亮起,度日如年,仲阳夏恍惚之中像是回到了那次陈叶进抢救室的时候。
只是那一次,好歹他身边有一个林雨生陪着,而如今,他身旁空无一人,曾经陪在他身边的人,现在正躺在里面。
主刀医生是柯图找了关系安排的本院最权威的主任,事情自然瞒不住,很快他便紧急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啊到底!”柯图人还在几步开外,急切的声音先传了过来,“我草啊!”
仲阳夏低着头不说话,柯图又像个老妈子一样嘀嘀咕咕,“不是,你什么时候找到的人啊?我还以为你是走出阴霾了,他又怎么突然会从楼梯上摔下来?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说句话呀,阳夏!”
仲阳夏紧闭着唇,把手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给它翻面。
柯图噤了声,他这时才看清仲阳夏的狼狈,尤其是西裤膝盖处的灰,打眼一看就知道跪过。
“草……”柯图暗骂一句,抬眼瞅了瞅手术室的灯光,坐到了仲阳夏身旁。
一个半小时,如果是玩手机很快也就过去了,可是对于等在手术室门外的人来说,简直是分秒都难熬。
终于,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仲阳夏立刻站起身来,目光紧紧盯着走出来的医生。
“手术很顺利。”主任摘下手套,对仲阳夏说道:“但是即使进行了手术治疗,也不能保证完全治愈,患者需要注意避免剧烈运动,注意眼部卫生,按时滴药……”
仲阳夏点头记下注意事项,柯图在一旁也是连连对医生道谢。
因为药物作用,林雨生还睡着,仲阳夏站在一边紧紧盯着他,柯图摇来护士看着人,把仲阳夏叫出了病房。
两人来到吸烟区,仲阳夏这才得空拍拍自己身上的灰。
“说说吧。”柯图深深吸了一口,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阳夏,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不对劲的,兄弟就是拿来扛事儿的,如果现在你都不说,咱以后也没什么意思了。”
仲阳夏背靠着墙,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衣服了,他疲惫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跑了几公里后突然松懈下来一般。
他看了柯图一眼,缓缓将事情经过简短地说出口。
柯图听得是直跳脚,“你特么疯了?你把人关这么久?这他妈是犯法的!再说了,人也不可能就这么任你关一辈子。”
“我能关一辈子。”
“你要是能现在会出这幺蛾子的事儿?那一辈子可长了去了,谁知道明天和意外谁先来?”柯图有些激动地说:“再说了,你关他为了个啥呀?你要是真的喜欢,好好敞开说了把人留下来才对。”
“说不了。”仲阳夏似乎又要火上心头,“我本来已经打算慢慢来,但是他居然要跑。”
柯图瞪大眼睛研究着仲阳夏的表情,可算是明白了。
感情仲阳夏痛苦了半年发了半年的疯,终于把人逮到之后的确是打算要关一辈子的,但是不知因为什么,他已经改变主意,打算重新慢慢来,但林雨生却不奉陪了。
什么都可以商量,唯独离开,是能立刻引爆仲阳夏的。
“你这不行。”柯图原地踱了两步,啧啧叹气,“硬扭的瓜是不会甜的,你把他囚禁起来个把月,难道没有感觉你们之间只会越来越远吗?你真的觉得只要得到人就够了?真的不想再要别的了?”
仲阳夏抽完最后一口烟,抬起左手捋了把头发,随后放下来,右手拿着还冒着火星子的烟蒂,眼也不眨直接按在手腕上。
伴随着柯图的惊呼声,烟蒂触碰到皮肤,一股尖锐的短暂而剧烈的刺痛瞬间袭来,紧接着便是持续不断的灼烧,仿佛有一团火在皮下疯狂肆虐。
空气里都能闻见皮肉被灼烧的焦糊味,柯图眼睁睁看着仲阳夏白皙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手腕上立刻肿起一个大疙瘩,一个丑陋扭曲的小圆点将永远留在那里。
“你他妈又发什么疯?”柯图简直要抓狂了,“这好好说着话呢你突然给自己这么一下!”
“是,我不能没有他。”仲阳夏这次居然轻飘飘地就承认了,他重复道,“柯图,我不能没有他。”
柯图一直觉得仲阳夏是个狠角色,比那些得道高僧厉害,人家只能烧出舍利子,而仲阳夏烧完还剩下张嘴。
以至于仲阳夏就这么突然地承认自己不可能没有林雨生,柯图第一反应是给自己来了一巴掌,“我在做梦?”
伤疤火辣辣地泛起阵阵痛感,仲阳夏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那你,”柯图迟疑地说:“不介意他曾经做的那些事了?”
仲阳夏看他一眼,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不重要。”
下没下药下没下蛊利用没利用不重要,他们之间怎么开始的也不重要,谁也没办法穿越到过去重写开头,所以需要掌握的只有现在。
柯图说得对,只得到人是永远不够的,他要全部。
“这段时间公司你多操心。”仲阳夏把手里已经扭曲熄灭的烟蒂丢进垃圾桶里。
“你要去做什么?”
仲阳夏抬眼望向病房的方向,说:“要他留下来。”
柯图很快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那你打算怎么做?”
“先等他养好伤。”仲阳夏把衣袖往下拉了拉,盖住了烟疤,意味不明地说:“也许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
林雨生是被痛醒的,左眼又胀又刺痛,像是被人拿着火棍一直猛戳。
“别动。”
正要坐起来,仲阳夏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林雨生侧头看了一眼,又淡淡地收回。
他不再乱动,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疼痛。
“疼不疼?”仲阳夏又问,语气生硬别扭,显然并不擅长表达关心。
这是一句废话,林雨生没有搭理。
如今的仲总,走出去谁不是低头哈腰地想尽办法讨好他,又有谁敢像这样在他面前流露出丝毫的不满与不屑呢?
仲阳夏垂眼看林雨生包着纱布的左眼,破天荒地解释:“本来,不打算关着你了。”
“哦。”林雨生还是不看他,只说:“那我该谢谢您?”
林雨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在仲阳夏面前,他是执着的温顺的听话的非仲阳夏不可的,只要两人在同一个空间里,他的眼神必定是紧紧黏在仲阳夏身上的。
但现在,不是了。
仲阳夏喉结动了一下,他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习惯了被林雨生喜欢,而被林雨生讨厌,对他来说是极为陌生的。
他动了动嘴唇,只得说:“先养好伤再说吧。”
“仲总。”林雨生突然侧头看仲阳夏,“我的伤好了之后呢?你不是说不打算关着我了,那么我可以走吧?”
前一句仲总,叫得仲阳夏眉心直跳,后一个疑问,更是叫他一下结实地噎了一下。
是不打算再关着林雨生,但,他也接受不了林雨生再次消失。
过了好一会儿,仲阳夏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似乎是做了妥协,“你可以正常生活,工作,做你想做的事情。”
林雨生的右眼缓缓眨动着,笔直地望着仲阳夏,好像并不意外,但又及其失望,“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要在你的掌控之下?”
“不是掌控。”
“那是什么?”林雨生问他,“是地下情人,是第三者?”
仲阳夏闻言立刻蹙起眉头,“你在胡说些什么?”
林雨生抿着嘴唇,心中的气愤让他差点忘记要为江杰保密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收回视线,改去盯着天花板上的某个角落。
“什么第三者。”仲阳夏却不依不饶,“你说清楚。”
“你到底要怎样?”林雨生不耐烦地踢了一下腿,把被子给蹬下去一截,“我说得不够明白?我讨厌你,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
仲阳夏不假思索地出声:“不可能。”
“就算我十恶不赦,你报警抓我好了,你怀疑的那些罪名我都可以认。”林雨生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宁愿坐牢。”
仲阳夏胸膛起伏肉眼可见地变得快了不少,着实被气到了,他“蹭”地一下站起来,用力将林雨生踢下去的被子又给盖了回去。
“我出去抽支烟,你别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