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气氛森严, 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雪落在巡卫肩头、脸上,像落在一尊尊不动的雕塑上。
墨绿色的窗帘收拢在一侧, 天?光晦暗,室内亮着灯依然被窗外的森冷感染。
方霓有寒意悄然潜入室内的微妙感。
在会客沙发?里坐了会儿,她回头去看办公门口。
门紧闭着,谈稷还没回来。
“说吧, 支开?阿稷有什么要跟我说?”谈骞合上文?件, 绕到她对?面的空位上坐下?。
方霓不动声色打量他。
腰板挺直, 制式齐整,容貌和谈稷虽然有几分相似, 眉眼间更为?冷感,不苟言笑到有凛凛之感。
一双和谈稷如出一辙的锐利凤眼。
方霓觉得他对?自己不是很友好, 作风也有些让她无法适应。
“您觉得我跟谈稷合适吗?”
谈骞无波无澜:“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
油盐不进的一个人, 方霓胸口好像卡了块石头, 闭门羹吃了个十足。
他要走了,不打算跟她浪费时间,方霓急切开?口:“我也觉得我跟他不适合!”
谈骞蓦的驻足, 讳莫如深地望着她。
“所以,你?会帮我吗?”方霓徐徐抬头,视线跟他对?上。
滞留这里的几天?, 方霓大多时候和谈稷出去滑雪。
她的滑雪技术不佳, 常常一个人滑着滑着就摔倒了, 滚得满身雪。
谈稷就站在上面静静望着她, 逆光站着,面孔被风雪模糊得看不真?切。
可她一抬头就知道他在看她,高大的身影巍峨如山峦, 心里莫名就有踏实的感觉,想笑了一下?,可过一会儿,心里又?被酸涩的气流生生填满。
呼吸间,到处是弥漫的白色雾气。
后来连她自己的视线也模糊了。
回去的路上,谈稷跟她说了很多,还给两人拍了合照。
方霓觉得自己好像度过了四季,沿途风景在加速往身后掠过。后来,她在回途中沉沉睡去了。
“霓霓,你?看着这个……”谈稷低头想跟她说点儿什么,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
他好笑地把她摇晃的脑袋搁到了自己肩上。
方霓醒来时,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
原来,已经回到北京了。
她推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在屋子里转了转。
谈稷给她留了纸条,说他去开?会了,离开?的这两天?积压的工作很多。
之后那?段时间,方霓都在住处和学?校两地往返。
风平浪静,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时间就这样缓慢过去,久到她都觉得自己那?日会错了意,谈骞那?日根本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直到某日她去三里屯那?边参加某个制衣集团的交流会,在几个展馆里转时,迎面有人撞到了她。
“对?不起。”地方弯腰帮她捡东西。
方霓忙说没事,弯下?腰一道捡。
“东西已经给你?了,发?在你?的邮箱内附文?件里。”对?方简单说完,又?道了歉离开?。
方霓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回到住处就翻手机邮箱。
她邮箱平日基本不用,一打开?,里面几十封未读邮件,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一则校招的。
至于为?什么第一眼找到,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参加过这个。
后来翻到加密的附件,她细细读完。
是个交换生的名额,去另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具体的谈骞会让人帮她运作,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谈稷……方霓眼皮阖下?。
1月底天?气更冷,方霓完成了和在港的某品牌成衣制造的接洽,更多时间待在立裁室做自己的课业。
期间钟眉有找她,说她暂时准备退圈了。
“回哪儿?”
“先回老家吧,反正我的合约也到期了。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吧,随缘。”她似乎豁达了很多,眉宇间不再如过去那?样执着。
只是,又?多了几分哀莫大于心死?的寂寥感。
“我送你?。”
她走那?天?,方霓亲自送她到车站,交换了联系方式。
钟眉换了电话卡,把过去的一切斩断。
她说对?过去没有什么留恋的。
“到了记得跟我保平安。”方霓抱了抱她。
“别?送了。”钟眉朝她挥挥手,转身离去。
列车到站后,她的身影汇入茫茫人海里,只一会儿就找不到了。
方霓在原地一直等,直到整辆列车在视野里消失,只剩下?她自己站在空荡荡的站台上。
那?日谈稷下?午4点就回来了,让人给她准备了新衣裳。
方霓抚摸着华丽的水貂领大衣,皱眉:“这是干什么?”
“过两天有宴会。”
“我也去?”方霓看向他。
谈稷默了会儿,似乎是在斟酌,后来还是开?口:“兴贤和岑依的婚宴。”
气氛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
方霓就那?么看着他,一开?始是难以理解,渐渐眼底竟然还多出了一种?嘲讽的味道,她无声地弯了弯唇角:“谈公子还真?是交友广泛。陈先生也是,二?婚也要这么大阵仗吗?”
谈稷屏息静气,试图跟她讲道理:“霓霓,我知道你?因为?钟眉关系对?陈兴贤不满,不过,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宴会而已。这只是人情往来,我们去走个过场就行了。”
“陈兴贤不是你?的好朋友吗?”她咄咄逼人,盯着他。
谈稷抬眸,无悲无喜地和她对?视:“我们这样的出身,以及,到了我们
这个层面上的人,很多交际不是简单用喜欢、讨厌就能衡量的。”
她嗤笑:“我意气用事,你?顾全大局,我幼稚你?理智,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霓转身就回了房间。
谈稷在外面叩门:“霓霓。”
没人理他,他只好去拿了钥匙过来打开?。
方霓回头就发?现他已经进门了,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做声了。
谈稷叹了口气,站在她身后没继续靠近,只虚虚地将手搭在椅背上:“你?生气我也能理解,但是,我希望你?出席这个宴会是有我的考量的。你?不想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吗?”
方霓回头看向他。
“我的意思是,你?总不能一直都这么躲着吧?有些东西,总是要面对?的。”
方霓懂了。
可是,就算出席这种?宴会,能真?正站在他身边被其他人认识,他们就会真?的认可她吗?
谈稷看出她的想法,道:“霓霓,我为?了你?跟我父母作对?,被他人冷眼,你?不能为?了我勇敢一点吗?”
方霓到底还是参加了那?个宴会。
说是婚宴,其实也不像第一次结婚时那?样隆重,到更像是一个交友的宴会,将这件事昭告圈里人。
红毯从大厅一直延伸到花园里,月色下?,喷池里水波漪漪,只有安静的水声。
厅内却欢声笑语不断。
方霓端着酒杯坐在喷池边,没有那?个兴趣跟他们寒暄。
她生得貌美,身上穿着白色的收腰礼裙,纤腰不盈一握,实在是实打实的绝代佳人,领口垂挂着的绿钻项链也闪到晃人眼睛。
有对?她好奇的,但也只是在远处驻足看她,没有上前来打招呼。
谈二?公子第一次带异性出席这样正式的场合,挺叫人惊讶的。
“不说和钟家那?位在谈吗?”有人小声道。
“影响吗?他们这类人不都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一人讽刺道。
这人咳嗽一声,没好意思应。
这倒也是实话,话糙理不糙。他们这样的人,婚姻哪里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就是灌了六斤黄汤也不敢这么胡来。
何况,谈家那?样的门楣,乱来不是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吗?
方霓不想这么被人评头论足,起身准备离开?。
迎面却走来一个穿着奶白色挂脖裙的女?人。
她和这厅中、花园里的千金名媛都不一样,穿得很休闲,有种?毫不费力的松弛,身上有很淡的玫瑰花香气。
正是钟清卓。
方霓觉得她有点眼熟,不过不记得在哪儿见过了,只好朝她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就是方霓?”钟清卓身后蹿出个小姑娘,有点儿不屑地上下?打量了她会儿。
“真?真?,不要这么没礼貌。”钟清卓低声呵斥道。
冯曦真?撇撇嘴,没当回事儿,目光仍不太友善地盯着方霓。
方霓想起在哪儿见过她了,她见过她的照片,是中源内部的一个高层,以前在港的一家制衣集团担任ceo,是金字塔上层的那?一类女?性。
据说这位钟小姐的爷爷是元勋,父亲亦位居高台,家里极为?显赫。
她似乎隐隐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听说了,谈家和钟家似乎有意在接洽。
至于接洽什么,不用细想便明白。
方霓觉得,自己像一个已经知道结局的人,却仍然割舍不了,等一个最后的宣判。
她垂着眼帘,声音很轻:“有事吗,钟小姐?”
“没什么,我只是很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钟清卓浅浅一笑,很是温婉。
方霓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诧异地看向她。
钟清卓笑道:“能让谈稷力抗父母、不喜跟家里闹翻的女?人,确实美丽。”
方霓不觉得这是夸奖,客套地提了下?唇角:“您有话就说吧。”
一个“您”字,无形间拉远了两人的距离,不过,倒也没有多么不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