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霓没有出庭, 没有发表任何自己的观点,可事情的后续风波还在延续。
她没有特地去关注,甚至有意屏蔽了这些。
那段日?子她过得?浑浑噩噩的, 像吃了一块黄连,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整个口腔里都是生涩的痛感,连神经都有些麻木。
钟眉听到风声从老家赶过来看过她一次, 跟她说话她也只是抱着膝盖坐在那边发呆, 有时候小心翼翼拍她的肩膀, 她像是受惊似的猛地抬头,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可把钟眉吓得?不轻。
可她也不敢多提那件事。
钟眉和蔺静秋带她去看了医生,开?了一堆药, 以及建议她做康复训练。
方霓不太?理解地坐在那边, 半晌才讷讷道:“我没病。”
“不是说你有病, 我们的意思是……”
方霓拂开?了她们,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在狭长而昏暗的走廊里不断奔跑,好像要逃离某种?动?物的肠道。
可是她一直跑一直跑,却感觉自己仍然停留在那里。
“霓霓——”钟眉后来在楼梯口抓住她, 免于她差点跌下去的命运。
方霓才感觉如梦初醒, 茫然地望着四周惨白?的墙壁不发一言。
回到住处, 方霓抱着膝盖坐在沙发里平复。
钟眉给她倒了杯水, 剥了块巧克力给她:“吃点儿东西?吧。”
“……谢谢。”方霓接过了巧克力,麻木地送入嘴里。
尝不到甜味,反倒有些说不出的苦涩。
人的一生还很?漫长, 不应该如此困顿。可那段时间她身心疲惫,夜半时时常被噩梦惊醒,不能面对谈稷梦里的那张脸。
他一次次的拷问和声嘶力竭的控诉似乎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一遍遍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方霓抱着自己的脑袋,一瓶药翻得?急了,倾翻在桌面上。
白?色的药片跳跃着洒了一地。
窗外的鸟鸣声不断远去,似乎已经入冬了。
她后知后觉地抬眸,心里惘然。
快1点的时候,方霓才如梦惊醒地从床上起来,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去食堂打?饭了。
随便扒了两口,出门时却发现骆晓辰在必经之路上等她。
一段时间没见,她形容憔悴,双眼通红,好似一个即将踏入地狱的女鬼,看见她就冲上来攥住她的手腕:“方霓——你为什?么不出庭?你不是在现场吗?你是不是亲眼看到他害死阿政的?!你说啊——你这样包庇杀人凶手,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方霓浑浑噩噩的看着她,刹那间耳朵好像失聪,面前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不断旋转。
她的梦境似乎成为了现实,良心饱受煎熬。
她相信谈稷吗?
她觉得?她应该是相信的,他当然不是一个坏人。
可每当她这样想,谈稷和宗政闹翻后针对宗家的种?种?行径又在脑海里浮现,不断冲击她的认知。
他不是一个坏人……没有人生来是坏人的,可一个人被逼到一个境地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无从得?知。
在那样的利益对峙中,谈稷是否想要把宗政赶尽杀绝以绝后患,事又能说清呢?
唯一肯定的是,他有这个能力。
所?以她真的不能肯定……脑中好像有两个声音在吵架,一个让她相信谈稷,另一个在不断谴责她不应该不信任他……
“你干什?么?”一股大力拽开?她,将方霓护在身后。
时隔多日?,方霓第一次看到谈稷。
他似乎和以前一样,可她似乎又觉得?他有哪里变了。
她下意识挣脱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谈稷怔然地望着她,震惊的神色在眼底一闪而逝。
两人间的氛围变得?极为古怪,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虚化了,只留下彼此。
骆晓辰被赶来的警卫拖走,谈稷带她离开?了人群。
不过之后两人也没有说什?么。
事后回忆起来,她甚至不记得?那天的路线,只记得?去了后海那边一家隐蔽的茶楼。
方霓垂着头坐在窗边,任由微风卷起树叶拂过她的脸颊。
等皮肤上传来些许刺痛的感觉,她才惊醒,伸手揭去。
“不好意思,给你带来了麻烦。我已经跟她父亲谈过了,她以后不会?来骚扰你的。”谈稷给她斟茶,歉意地笑一笑。
方霓却笑不出来。
那是一条人命,是非曲直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
像一道深深的伤疤,横亘在两人之间,成为一道不可愈合的裂痕。
“我没有推他,你信吗?”谈稷问。
他脑海里中闪过她下意识闪避的动?作,心中一紧。
方霓迟疑了一下,点头。
婆娑的树影曳动着飘扑在她脸上,时间仿佛都有些停滞。
她的表情有些呆滞有些木然,似乎只是一种肌肉记忆的点头。
谈稷最先?捕捉到的是她眼底那一份迟疑,好似被尖细的针扎了一下,伤口不深,痛彻入骨。
有那么会?儿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就算信任又怎么样,流言蜚语,众口铄金,他是别?人嘴里依靠家族荫蔽脱罪的杀人犯,她是包庇他的拜金女……多可笑。
天大地大,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也许分开?对彼此都好。
这种?情境下再纠缠她,只会?给别?人留下更好的把柄,对彼此都不是好事,尤其?是对于她这样事业刚刚起步的、还未步入社会?的学生。
但凡她以后在时尚圈有点儿成就都会?被人翻出来鞭挞,这就是抹不去的污点和烙印。
“以后打?算怎么办?”谈稷问她。
方霓想了下,道:“读书、工作,已经接洽好毕业后要去的单位了。你呢?”
“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好,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的。”
方霓终究是抬头,不确定似的:“能处理好吗?”
这件事可不是小事,看骆晓辰那个疯魔的样子,她至今心有余悸。
不止宗家的人不依不饶,还有那么多想对他落井下石的,可不得?抓住这个把柄使?劲踩他?迫于舆情,就算碍于他父亲,也没什?么人敢和他沾边了吧?
方霓不敢去想他此刻的处境。
说到底都是因为她。
“跟你没有关系,他
是自己想不开?。”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谈稷开?解道。
他替她倒茶续杯:“别?去想这件事了,他也不一定不会?醒过来。”
方霓沉默。
心里都觉得?宗政醒来的机会?微乎可微。
“稷哥,你也要保重自己。”方霓道。
谈稷不在意地对她一笑,倒是镇定,似乎并没有被眼前这种?破败的局面影响:“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还担心我?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方霓有些无语,别?开?目光。
想笑一下,却很?勉强。不知道这算不算苦中作乐?
但他身上那种?永不折服、不屈不挠的意志,确实能感染别?人。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只会?往前看。
“这两年我可能会?调去武汉,或者南京暂避风头。如果有事情的话,你可以找魏书白?解决,他是我最信得?过的人。”谈稷叮嘱。
方霓点头。
他又给她一张卡。
方霓刚要拒绝,他说:“只是应急用的,你也可以不用,收下我好安心。”
怕她遇到什?么麻烦的事情需要急用钱又告走无门。
方霓迟疑了一下还是收下了,垂着头很?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别?跟我这么客气?好吗?”谈稷心里酸楚,但还是笑了一下。
他还要再说什?么,她干笑着打?断他:“别?说了,跟交代后事一样。我没那么脆弱,能照顾好自己的。”
只有自己知道笑容有多么勉强。
她侧过头不去看他,怕自己不争气?地留下眼泪来。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对他的依恋已经深到这种?程度。
她最难受、良心备受谴责的时候,外界的丝毫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压垮。可她一想到他,就觉得?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她总不能连这点儿事都撑不过去。
谈稷默了会?儿,很?轻地应了一声,果然不再说。
他真的不说后方霓心里又像空了一块。
也许,这是离别?前的最后一面。
可偏偏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好像话一到嘴边就被堵住,涩涩的像吞了一把黄连。
她坐在这里,和他一道坐在这里,似乎已经是一种?原罪,不被世俗所?容。
她可以想象他们的名字被摆放到一起时,在圈子里是怎样的一种?名声。
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在说,到此为止吧,都是你的贪恋、他的执念,弄成如今这样的田地。
他们一开?始就不合适,也许一开?始就不应该开?始。
后来谈稷陪着她在湖岸边走了段路,方霓一直低头数着脚下的鹅卵石。
风吹在身上微微的凉,日?光碎金般跳跃,从枝叶罅隙中穿过落在她脸上,微微的晃眼。
方霓伸手挡了一下,一片树叶拂过她的脸颊落在她肩头。
谈稷伸手帮她拂去了。
方霓微怔,看向他。
谈稷在逆光里望着她,高大巍峨,像一尊光芒万丈的神祇雕塑。
很?多年后回忆起来,他哪怕在最落魄、最憔悴的时候,哪怕心力交瘁被八方围剿,也不会?在她面前表露出失意的样子,他永远是她的依靠和港湾,撑起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