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酒贡斜坐在一把破旧发黄的塑料折叠椅上, 椅子紧紧靠着窗下的墙壁,正直勾勾盯着贺群青。
每当她动一下,她身下那椅子就四条腿一齐晃动, 仿佛椅子上某些关节,早已只剩下螺丝的最后一环还未脱落,随时一切会崩坏倒塌,把浑身是血、坐姿奇怪的朱酒贡摔扔在血迹脏污的地上。
她神情似笑非笑、欲言又止,反过来仔细打量贺群青的表情, 将他醒来后的一切愕然尽收眼底。
更进一步, 她倾身靠近他,眼珠紧跟他的一举一动而动,毫不掩饰对贺群青的好奇。
她这边毫不掩饰,贺群青也没法装作看不到, 她分明像在观察一个离奇的物件, 或一个奇怪生物那样。
在朱酒贡的视线下, 贺群青比没穿衣服还难受,也是, 眼下半边身体连皮都没穿, 坦胸露骨能让人直接看到深处。
他抬手象征性遮掩了一下,突然又是砰砰响,门外叫骂的人戾气很重,门板震得波动,贺群青闭闭眼,再看向朱酒贡时, 她似乎对他抬了抬眉毛?
“别怕,我等半天了,它们进不来。”
她垂视贺群青, 那眼中的含义贺群青完全搞不懂。
可应该不止是贺群青一个人难受,朱酒贡不见得好到哪去。
她浑身汗湿,尤其那让贺群青从一开始就感到异样的坐姿——朱酒贡身上穿着一条陌生的裙子,身后椅背上、她周围的墙壁,四处是难以忽视的血浆手印。
顺着一行行血迹看过去,贺群青有些心惊胆战地猜到:朱酒贡应该也是从对面床上醒来,只是她从另一边的床铺上爬了起来,一路爬过去,让自己坐在了窗户下这把椅子上。
不等他再分辨,一切声音突兀地消失,门外再无丝毫动静。
也因此,屋里的丝毫动静更让人难以忍受。
贺群青没想到自己还有试图屏蔽自己心跳声的一天,那虚弱的心脏在胸腔往里一点的位置扑腾,发出轻微的“啪啪”的粘腻声。
空荡荡松弛的喉咙里像随时有东西会顺着喉管攀上来,贺群青脸色一时更差。
“终于消停啦,”朱酒贡打断了死寂的氛围,她疲惫地挺直腰,老老实实坐回凳子上,这时她潮湿凌乱的长发贴在肩上,似乎拽得她脖子很难受。
朱酒贡抬手拨开那一侧的长发,不想有一片东西立刻顺着力道从她后脑勺掉落了下来。
贺群青压根儿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但朱酒贡手腕微转,团起跟那块烂头皮连接的大把长发,不在意地甩甩手,就把那团东西扔到了身后的墙角,贺群青不由自主跟过去的视线恰好被她身形挡住了。
“别想了,这不是做梦,”说这话的时候,朱酒贡的目光慢悠悠从窗户看了出去。
当然不是梦,周遭如此逼真,朱酒贡还能跟他对话,怎么可能是梦?
只是贺群青着实佩服这奇怪的女人,这种时候竟然还能无事发生一样欣赏风景。
贺群青眼前则隐隐发黑,不知道这身体还能“诈尸”多久。
他试着发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门外的人……他们要干什么?什么……配合?”
不配合就是有嫌疑?
那种口吻像是……
他本想朱酒贡既然醒得早,说不定已经搞清楚来龙去脉,结果不知是他的声音太无力让朱酒贡没听清,还是断断续续让对方没明白,换来朱酒贡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问:“人?什么人?”
贺群青一下语塞,茫然回视间,朱酒贡恍然一笑,“啊……我明白了,在你听来,外面那是人的声音吗?”
她真把贺群青搞糊涂了,难道刚才他听到的门外的质问声,是他没清醒时听到的幻觉?
贺群青喉咙滞涩:“……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什么?
朱酒贡笑容变得神秘,血迹斑斑的手指轻柔抚过手中像刚被使用过的利斧,不经意地说:“门外都是怪物啊,就算是人,也是曾经了,你可不要随便听到什么声音就开门。”
贺群青两耳嗡嗡作响不甚清醒,心中充满疑惑,就听朱酒贡接着道:“之前我就想问了,贺肖……你是不是也能感应到一些普通人觉察不到的东西?”
普通人觉察不到的?
贺群青认真看她,让朱酒贡笑了起来:“中午在外面的时候,你不是很‘敏锐’吗?那时候我就发觉,你好像和我很像……说实话,太敏锐也不是什么好事。”
朱酒贡话中的某些字眼触动了贺群青的神经,叫他深吸口气,吃力问:“敏锐……那是什么感觉?”
“很辛苦吧,”朱酒贡垂眸打量自己的手指甲,语气颇为飘忽,“对好事没什么感觉,但坏事……总是那么灵,坏东西又来得那么快,那么迅疾,一眨眼……”
贺群青本来静静听着她的描述,内心起的那一丝波澜随着她的声音渐渐平息。
忽然,朱酒贡朝他抬起眼,“……扩散的漫天都是,洋洋洒洒,无孔不入,就好像,世界上那些最恶心的人们的念头,一个个变成了雨点……变成了雪花……”
贺群青呼吸渐渐停了,反过来盯着她看。
“在你觉得那些脏东西可能会砸下来,把你砸个头破血流,压垮你,敲碎你的时候,它们就这么穿过去了——轻飘飘的,没任何重量,只是留下点脏兮兮的感觉……”
贺群青内心开始随着她的声音起伏,难道朱酒贡真的和自己一样,能感觉到副本的恶意?
“……不过嘛,人们的想法,本身就无足轻重,他们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每天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所有人都是浑浑噩噩,前后矛盾,一旦事情做不好,就起了很坏的念头,想要搞砸一切,或干脆放弃——可见,世上多得是又蠢又坏的傻瓜……”
听到这,贺群青发现朱酒贡说的像是副本里,又好像不是副本,贺群青不由皱眉:“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哦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发挥过头了,我的缺点就是太容易感性,毕竟是演员嘛,”朱酒贡飘忽的神色一敛,挑眉道:“我的意思是,像我这样的人,很容易读懂别人的心,也轻易就知道别人在想什么,真是太辛苦了。不过在游戏里,这样的直觉还是挺好用的,像开挂一样,对不对?”
贺群青沉默了,那边朱酒贡对他的兴趣却愈发浓厚,或者说铺垫足够,她鬼魅般靠了过来,轻声道:“反正我是第一次遇到跟自己一样的人,贺肖——跟我一起玩吧,我们应该会很有共同语言……拿着。”
贺群青大腿一沉,那把粘腻的斧子几乎是被扔了过来,落在他大腿上。
“先帮我一下,”这么说着,朱酒贡一把掀开了她的裙子,直掀到裙底。
距离实在太近,她这一举动又十分突然,贺群青根本来不及闭眼,已经看到了她裙底风光,以及——那仅剩几丝血肉的光秃秃大腿骨头。
贺群青呆愣当场,再往下看,朱酒贡小腿分明是完整的,还穿着袜子和鞋,偏偏裙子下大腿肉被某种利器割了个干净,怪不得她坐姿如此奇怪。
“你……”贺群青看着她的惨状,再看看自己,没等说出什么,朱酒贡已经抱怨:“哎呀,这小腿部分实在太沉了——你能不能帮我把它砍掉?”
贺群青喉咙艰难滚动,而朱酒贡在椅子上坐不安稳,那带着血肉的小腿似乎真的让她很难受,她满脸汗水,颇为期待地看着他。
偏偏就是对着她这么一张神态鲜活的脸,哪怕两人现在都算不上完整的活人,贺群青也下不去这个手。
朱酒贡却不依不饶,称这半截腿让她辛苦死了,刚才他没来的时候,她才挪了几步,就花了大把时间,还摔了两跤,搞得浑身脏兮兮。
“反正也不疼,你犹豫什么,还怕砍偏了砍不断?你不是身手挺好吗?”
贺群青就是死人也快冒汗了,只能先打岔:“既然难受,你,你先别动,我们等等其他人……”
“这么长时间都没人来,估计是大家都睡不着,或者他们不敢睡,”朱酒贡视线微微向下,直看进贺群青裸露的胸膛中,那心脏竟然还在扑腾,她便冲他露出了非常奇怪的笑容,一路看下去,直看到他腰间,还往下看——
“反正这里只有我俩……贺肖,想不想玩点不一样的?”
贺群青本来只是有点紧张,突然听到朱酒贡这么说,愣了一阵后,到底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不敢置信之下,他头皮发紧,忍不住退了退,手也终于摸到那把斧子,挡在腿上,颇为徒劳地遮挡朱酒贡火热的视线。
“恩?”朱酒贡眯眼,手指慢条斯理整理起她的裙子,时不时扇动一下,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掀起来,嘴里道:“真是唐突了,弟弟,你是不是其实还没见过女人的……”
“你,”贺群青哪还敢看她,逼得他声音愈发虚弱,“你别这样,其他人……大家马上就来了。”
“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
他越躲,朱酒贡兴趣盎然的声音就好像离他越近,“你还怕被我弄脏啊?贺肖?我可听说,你是最喜欢这种的?”
这种是哪种?!
贺群青真的没想到眼下这个发展,好在朱酒贡也不是完全灭绝人性,返回去让他选。
“你砍不砍?”
贺群青头痛欲裂地提起斧头,“我砍……你把裙子放下来。”
朱酒贡一挑眉,手指给贺群青比划了一下位置,“就从这里砍,先把我的腿抬上来。”
贺群青:“你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