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源自1927年的旧照片, 上面所有人——竟全部成了生面孔!
真正确认了这点,哪怕蒋提白再努力控制自己,前所未有的惊疑, 还是冷枪一般击中了他,他的所有理智几乎在一刹那崩盘。
如果照片无法再成为回到现实的依据,那他究竟……回去了没有?
无法回到现实,与现实同样的虚假,这样的想法, 无疑是他头脑深处长久以来最大的恐惧。
他所有自作聪明的打算, 所有一厢情愿的计划,整个残余的人生,其实全部系在这一线上。
一时间,种种念头在脑海中沸腾翻滚, 偏偏他一个也抓不住。
冲击之下, 他对外界的感知不断减弱, 体内血流疯狂冲刷血管,心跳剧烈得仿佛身体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摆, 皮肤极度麻木, 缺氧将他拉入了精神与身体双重的濒死。
不信……
我不信!
蒋提白拉紧最后一丝理智,或者最后一丝幻想——拼命让思绪回到刚才的副本里。
他反复确认,跟连环凶手有关的真相都已经解决,关键人物方虎得到了副本真相,他们拿到了黑色审判书……副本没有理由不结束!
唯一异常的突发状况,就是最后朱酒贡对陈雨依的所作所为, 但那一切,也不该让他无法回到现实——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手机……
对,还有手机……
进副本前, 他的手机分明在床上,为什么现在消失不见?
这里真的不是现实?
什么不是现实!
蠢货,不能这么想!
蒋提白本能按住胸口,脚软伴随头皮发麻,浑身冷汗不停往外冒。
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只要不小心想到这里不是现实,那种难以言喻的窒息便会再度袭来,逼得他简直要发疯——
对,他不能呆在卧室,他要出去,马上找到手机或者电脑,他要上网,这样才能真正确认一切。
顶着一口气,他狼狈摸到卧室门,气冲冲走出去,这里果然和他家一模一样——
除了灰暗冰冷的客厅中央,静置着一个大箱子。
蒋提白口干舌燥地呆站在原地,头脑吃力地缓慢启动,分析这个外表平平无奇的箱子。
颇为头晕眼花地走上前,这箱子高到他的腹部,长则不足他的臂展。
纸箱表面光滑没有任何字样,以横竖六条白色捆扎带粗暴打包。
他两手用力抓住箱子上端,没好气地乱摇两下——有泡沫,重心较低——一个沉重柔软的东西被包裹在泡沫下端。
蒋提白捂住眼,手搭在纸箱上暂时没动,好半天,他放开纸箱,转身摸索家里的报警器,结果所有隐蔽的报警装置虽然都在原位置,却废物一样毫无作用,成了装饰品。
蒋提白手攥拳到抽筋,想要一了百了的心简直到了顶峰。
所以都这个时候了,还报什么警?
疯子还需要逻辑,需要警察吗?
他直起身,从厨房抽屉拿出两把刀,左手右手比对一番,留下了看起来最尖锐,最锋利的那一把。
这刀虽然一眼不俗,但摸起来并不熟悉,他这金贵的手,从来没摸过家里的菜刀。
持刀光脚站在箱子前,这短暂的一刻,蒋提白找回了自己,或者维持了副本中的自己——啪啪数声,他切割的动作暴躁干脆,纸箱捆扎带接连断开。
强忍着将刀捅进纸箱的冲动,他割开箱子顶端,掀开的一瞬间,一股温暖、淡淡的腥臭扑面而来。
这股格外熟悉的气味叫蒋提白心寒到底——又是一种,他在现实从来接触不到的东西出现了——人类尸体的臭气。
难言的暴躁几乎让他发狂,他当即抬起一脚,毫不犹豫将这纸箱踢得翻倒。
一个纤细单薄、僵硬蜷缩的女人身体从箱子里滚了出来,头脸被纸箱遮挡住了,只能看到尸体乱糟糟的头发。
蒋提白拎着他的刀一步步绕过纸箱,光洁地面借由脚底向他传递了坚硬与无情的凉意,从他的影子再到脸庞,都映出毫无人味儿、几近疯狂的冰冷。
他在女尸旁蹲下来,刀尖拨开遮挡着它脸部的卷发。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看到的一瞬间,他还是僵硬了身形,呼吸完全静止了。
他看得仔仔细细,可实在眼花得厉害,渐渐整个身体摇动,手中的刀险些脱手,直到被他用力地攥住。
他有些不敢相信,再一次凑近了看那青白的女人脸——这张脸,他分明不久前还见过。
门禁忽然发出滴滴的响声,蒋提白仍没从新一轮的头脑风暴中清醒,或者说,他很难摆脱眼下的状态,连松开手里的刀这一明智的动作,都难以完成,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甚至将刀握得更紧了。
大门粗暴地敞开,一群人乌泱泱地冲了进来。
眼下客厅里的场面自然不算好看,空气瞬间绷紧,充满了火药味儿。
“不许动!”
“放下刀!手举起来!”
“后退!离她远点!”
眼看蒋提白拒不配合,甚至毫无动静地将刀悬在“受害人”脸上。
“等一下,别动手!”一把极度冷静的男声插话:“请你们冷静,让我来说——他被吓到了,现在不在正常的状况,具体我之前已经提醒你们了,不能对他太粗暴,他只可能是受害人。”
现场似乎安静了一下,有人道:“受害人这点有待商榷。”
但到底,空气凝结了,没人再朝蒋提白吼叫。
“……老板,”男人对蒋提白以说公事的口吻淡淡道:“昨晚安保瘫痪,有人闯进来了,你的画被调换了。”
蒋提白缓慢抬起头,毫无焦距的瞳仁,仿佛此刻才听到有人在说话。
“所以……”面容冷峻的助理,哪怕一个生死不知的女人就被绑在眼前,也依旧面不改色,“你的确回来了,抱歉,放下刀,拿着它对你很危险,我现在就给你证明。”
蒋提白听了也没动静,一双毫无人气儿的眼睛冷冰冰注视着周遭这一众特警,终于,他对提议的男人道:“哪怕你在这,也不代表我回来了。”
李助理点头,在众人注视下,缓缓将手伸进外套内袋,取出了……厚厚一沓照片。
他缓步来到蒋提白面前,抬手一搓,至少二十张蒋提白熟悉的会议照片呈扇形怼脸展开。
蒋提白:“……”
蒋提白抽出一张照片细看,趁着周围极致的安静,他毫无情绪道:“我拿刀只是为了打开箱子。”
说完当啷一声,刀被他扔下,蒋提白拿着照片转身远离了箱子和尸体。
特警就要冲上来将他先按在地上时,万能的李助立即再度挡在“病人”前方,提醒警察同志们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
大家面面相觑,别无他法。
蒋提白在外界传言里是天才没错,但眼前的真人,却是个疯子、还是病人,他们的确没有虐待精神病的爱好。
为首的刘警官走过来,“无论如何,他都要先跟我们回局里。”
李助理:“我明白,我跟他解释。”
蒋提白不管自己的家已经成了犯罪现场,他一遍又一遍打量眼前的照片,心脏终于勉强恢复了正常的功能。
这一秒,他彻底确认,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只是被人耍了。
想到这,他缓缓回头,看向地上的女尸。
……
……
柳晨锐焦躁得原地打转的时候,贺群青才终于醒了过来。
看到他坐起身,柳晨锐总算松了口气,递上一杯水,“你怎么又晚了?”
贺群青没回答,实在口渴得厉害,尤其眼前仿佛还蒙着一层红纱,看什么都发红。
他闭目喝完了水,柳晨锐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他眼前景物也一点点恢复了人类正常的视野。
“准备走吧,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
贺群青甩甩头,试图摆脱脑海中幻觉般的尖叫,这时记忆也回笼,他对柳晨锐道:“联系蒋提白之前,我们要先去一个地方。”
柳晨锐一愣,因为贺肖看他的眼神,总觉得和平时不一样,让他后背莫名其妙地一凉。
但柳晨锐将这归结于贺肖还没睡醒,顿了一下问:“去哪?”
贺群青:“陈雨依家。”
之前陈雨依有将家里的地址和门锁密码发给他,现在他无论如何要去看一眼。
尤其不知道是命运还是巧合,柳晨锐恰好就出现在清港,现在贺群青也来了,打车到陈雨依那不需要多久。
很快,他们就到了这豪宅社区的大门外,甚至保安在听到“贺肖”这个名字后,像是早收到过通知,亲自将他们送到了陈雨依家电梯前,告诉他们直接上顶层。
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没有任何事情拦着他们去见陈雨依。
哪怕贺群青根本不知道,这一趟能不能见到人,不知道陈雨依在不在家,但先看一眼总是保险一些。
同样看过一眼的密码早已经深深印在贺群青记忆中,他毫无停顿打开陈雨依的家门,迎面扑来一阵淡淡的馨香气味。
温暖而华贵的顶层豪宅,屋内处处是体面的生活气息,似乎还透着陈雨依个人慵懒与享乐的风格。
这是一套平层别墅,单独的房间并不多,一眼望过去,贺群青和柳晨锐都径直走向了看起来像卧室的房间。
柳晨锐看着周遭,眉头越皱越紧,他们都闯进家门了,陈雨依怎么还是毫无反应?
她还没醒?
这就让来的路上、贺肖一路的沉默更显得奇怪。
柳晨锐实在忍不住猜测,难道他们不是在担心陈雨依也被跟踪,而是陈雨依……已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