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8章 本能(1 / 1)八条看雪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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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急,水雾中的九皋城池仿佛一只匍匐的巨鼋,吞吐间江河横流。

年轻督护的身体挺拔而肃穆,在雨中似一座不可侵犯的石碑,身上那件绣着避水金狰的黑色官服被雨水洗过,铠甲一般闪着寒光。

桑麻街的案子毫无头绪,宵禁其间,竟然又出了第二桩。

今夜的事从一开始便有些奇怪。

据城中守卫来报,骚动最早是从红雉坊深处传出的。

花街柳巷的地方,有些小动静倒也正常,只是如今宵禁期间,便是花楼也有阵子未开门迎客,是以他虽有犹疑但还是片刻没有耽搁、亲自前往查看,赶到的时候现场只留下骇人的血迹。

听附近花楼鸨母诉说,那凶徒不知是从何处进到楼中的,接连砍伤数人之后便从后窗逃走了。

他寻着窗外血迹来到黛绡河边,那血迹沿着极难落脚的瓦下屋檐而过,最终停在一处桥洞处积了一滩,随后便消失不见。

城中各处遍寻不见,他判断,那人或许是赶在天黑前最后一刻、混进货船中逃出城去的。

黛绡河连通的出城水路只有东西两条,那便是顺着黛绡河自东西延伸的上游与下游。下游汇入黎水后途径东阖门旁的水门直通一处大湖,入夏涨水后常常开闸调节,为了便于城防管理,东边的水门午时一过便只许带有官府文牒的大船出入。

如此一来,剩下的便只有向上游方向出城的西葑门了。

西葑门外最近的码头入夜后虽关闭但仍有巡查,久留并非明智选择,唯一的出路便是就近混入附近村庄中。那人受了伤、流了一路的血,出城后又是一番奔波逃命,就算此刻没死,应当也是强弩之末。

可凡事都有万一。对方究竟从何处进入红雉坊,目的为何,在此之前又发生过什么,此次行凶与前几日的命案又是否有所关联……这一切的一切都尚且隐没在黑暗中,他也并未与之交过手,情况或许远在他料想过的可能性之外。

西葑门外空无一人、一眼能望到尽头。月光下布满车辙印的大道上,即便只有一丁点血迹,也能看到不寻常的反光。

当然,这些的前提是今夜天气晴好、又无雨水。

可春末初夏的雨水来得又急又快,再有不到半个时辰,雨水便会将地上的痕迹冲洗殆尽,一切都将淹没在九皋那些如叶脉般弯曲广布的河道中,什么也不会留下。

他借着火把光亮,勉强寻着码头附近的可疑痕迹追出几里后,雨便大了起来,那点踪迹最后消失在黛绡河上游附近,再难判断去向。

这里不止一个村落,但每个村子里的住家并不多,他将陆子参和剩下的几名小将分作三组散开来调查,自己带了两人、轻装快马往那最偏僻的丁翁村而去。

村里黑乎乎的,除了零星几家透出一点昏暗的灯火,其余屋舍都隐没在雨夜的晦暗中。

雨水的嘈杂与家畜躁动的声响混在一起,除此之外这里似乎一切平静。

他放缓座下那匹白额大青马的脚步,在村中那条小路上穿行而过,留意着每一处不同寻常的异响。

依次敲开七八户人家过后,年轻督护的身影停在雨中。

他转过身,望向不远处那座柴门紧闭的破落院子。

那院子看起来同这村中随意一户人家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大门上那竖着挂的、已有些歪斜的招牌。

招牌上的字迹依稀可见提笔者的稚拙之气,一笔一划都描得格外粗壮,经历多年风霜雨打之后仍能隔着老远一眼认出“果然居”三个大字。

眼前闪过白日里那张落魄中透出精明、精明中又透出倔强的脸来,年轻督护眯起眼来。

“去那边看看。”

柴门前的小径上一片泥泞,马蹄踏过之处泥浆四溅,但离近几步过后便能看到那靠着院墙垒起的柴火垛,整齐得好似用砖砌出来的一般。柴垛上盖着的油布平整得没积下一点水,处处透着一种训练有素和干净利落。

他刻意放缓了步子,随即安静地翻身下马,他身后的两名小将瞬间领会,纷纷按住腰间佩刀、静默停在雨中。

四周一时只闻雨声和沾了麻油的火把在雨中劈啪作响。

柴门上的门环已经脱落,掉了漆的门板上斑驳一片,然而目光敏锐的督护还是发现了什么,伸出手指轻轻摸过门缝处露出的一点门栓。

指尖的一点暗红色转瞬间便被雨水冲刷,分不清那是血迹还是铁锈的颜色。

再次抬头望向院内时,他的眼底已有寒光闪过。

他沉沉扣响了柴门。

一下、两下、三下……

右手已覆上剑鞘,就在他要抬手敲响第五下的时候,那扇破烂的柴门终于摇摇晃晃地打开了。

一张有些熟悉的脸从门口露出来,火把将她脸上茫然的神情照得明明白白。

邱陵一顿,右手微微松了松。

“秦掌柜?”

秦九叶飞快看他一眼,似乎是有些羞怯地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山间落雨天凉的缘故,她的嘴唇看起来冻得有些发紫。

“这么晚了,督护怎会在这?”

邱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和情绪,一字一句道。

“官府查案,寻到此处。秦掌柜今夜可好?有无听见什么异响或看见什么异状?”

女子摇摇头,声音似乎有些困乏。

“今日方才从苏府赶回来、歇息得早些,没注意外面动静。可是出了什么事?”

年轻督护没有立刻回答。

今夜当然有事发生。只是他还不确定这事到底是怎么个来龙去脉、也不清楚究竟有谁参与其中。

火把掠过她身后的院子,那里黑漆漆的一片,一点烛火亮光都不见。空气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同雨水的潮湿交杂在一起,分不清是泥水的味道还是……

“秦姑娘,你还好吗?”

他换了称呼,声音也压低下来,像是真的在慰问关切她一般。

有一瞬间,他似乎是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什么一闪而过,但随即她便低下头去,又恢复了方才那副瑟缩的样子。

秦九叶努力收敛着心神,低头瞥向自己的衣襟。

她的外裳是方才情急之下匆忙穿上的,腰间带子系得潦草,唯有领口遮得很紧。若是现下扒开那领襟处,便能看到两个还在渗血的血洞。

“前几日捡的柴潮了,屋里没生火,有些冷。”她紧了紧衣裳,缩着脖子说道,“昨夜在苏府过夜的时候没歇息好,现下又有些寒症,方才喝了药。”

年轻督护没有说话,目光却转向那被拨开一半的门栓。

不同于方才从门缝中瞥见的那一点,如今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那门栓上反着光的暗红色,像是被雨水润湿了,又或者……

秦九叶没有回头,但她却立刻意识到了对方在看什么。

从她回到果然居到现在已过去约莫半炷香的时间。雨下得很大,是以门前和院中的血迹早已被雨水冲刷得不见踪影,但唯有门栓上的这一点,因为有院门上草苫遮挡的缘故还残存在那里。

那是李樵推门回果然居时留下的痕迹。

心中千挠百抓地焦灼着,她面上还要维持着方才的模样,等着对方先发难。

年轻督护没有说话,他身后一直沉默的小将却上前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气充满压迫感。

“这柴门上为何会有血迹?”

女子先是明显一愣,随即转身凑近那柴门看了看,似乎也没想到自家的门上会沾上血。

“啊,堂里的伙计不知我今晚回来,提前落了门栓。我淋了一路雨、急着进屋,用这铁片子拨木栓时不小心割破了手,让几位官爷见笑了。”

她说话时的神情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尴尬和小心,边说还边从门缝间摸出一块铁片,象征性地在那门栓上比划了两下。

邱陵的目光扫过对方手上那道尚新的伤口,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门。

这确实是一扇十分破旧的柴门,而她口中所说的药堂伙计……

眼前闪过苏府门前那油头粉面、身上还藏了本艳书的药僮,邱陵轻握在剑柄上的手终于松开来。

“抱歉,这么晚了登门打扰。”

秦九叶点点头,整个人缓缓缩回那门缝中。

“怎会?督护辛劳,这么晚了还要四处奔波。雨天路滑,万望小心。”

她强忍住自己想要将那门立刻关上的冲动,尽量表现得平和些。

谁知,那阴魂不散的声音竟然又响了起来。

“等下。”

将将要关上的门缝只得生生停住,秦九叶深吸一口气,尽量和气地转过头来。

“督护还有何事吩咐?”

“今夜城中又出了乱子。我沿黛绡河两岸追寻血迹,一路顺着河道穿出水门来到城外,判断那凶徒应当就在附近。”邱陵的声音在雨夜里像一枚生了铜锈的钉子一般、迎面扎进她脑袋里,“城外不比城中。月黑风高,秦掌柜可要关好门窗,免得无辜受到牵连。”

秦九叶觉得自己的脖子开始一蹦一蹦地疼起来,先前一直努力维系着坦然朴素的脸有一瞬间的崩坏。随即,她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露出了破绽,更清楚眼前人的厉害,于是飞快换上一副牢骚满腹的样子。

“这里确实偏僻了些,村中常有人家丢鸡丢狗,报了官府也没人管,许是觉得这点小事无关痛痒,可就算是只鸡,对我们这种人家来说也是很金贵的呢,少一只鸡一天便要少一枚蛋,日后还请督护多派些人手来,想来是比关好门窗要有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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