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99章 尘埃落下(1 / 1)八条看雪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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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进那道熟悉的柴门前,李樵有过一瞬间的犹豫。

他先迟疑了片刻,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何迟疑。

果然居那道破门就从未修好过,稍用力些便要散了架,他和金宝每日出入都要被她念叨上几句。

只是如今那柴门上的门栓早已断裂,褪了色、只剩一半的门神像也已经彻底稀烂,似乎预示着一切都将在向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而他对此无能为力。

雨落下的速度似乎变慢了,连带着他拼杀的动作也沉重而缓慢。

青芜刀切开雨滴发出的轻微响动连带着那些同类身上恐惧的气味将他包围,熟悉的记忆从骨头深处涌出。若非眼下这一刻,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这样毫无顾忌的挥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在这院子里的时光明明只有三月,却仿佛度过了半生一样。而他却在手起刀落的转瞬间将它斩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连一片完整的月光都将遍寻不见。

杀戮终止,但某种潜伏已久的野蛮却不肯回到铁笼中。

血的味道在四周弥漫开来,随着一呼一吸钻入了他的身体,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什么瞧不见的东西。起先只是鼻子有些痒,随即那股痒便顺着鼻腔、喉咙、胸口一路烧了起来,他的心跳得快要炸裂开来,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沸腾了一般,夏末潮热的空气犹如腊月寒风在皮肤上激起一层层战栗。

恍惚间,从天而降的雨滴化作了片片白雪,他在白茫茫一片中又望见了那行血脚印。

他以为那场遥远的大雪早已经停歇,可原来那只丑陋的怪物从未离开过他的生命,只是蛰伏在他的影子中等待一个时机,然后在某一日显出原形、撕碎他的人生。

偏偏……偏偏要在她面前。

女子撑着伞向他走来,声音急促地说着些什么,黑亮的眼睛凝望着他,就像他们定下约定的那晚一样。

故事开始的时候,她就是撑着这样一把破伞向他走来,伸出手拉住了将要离开的他,并说可以给他一个栖身之所。

阿姊,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带他走、带他离开那场冬雪、带他离开这个冰冷的雨夜。

可他却说不出一个字,一开口便只能发出压抑破碎的声音和沉重的喘息。

夜空亮起的瞬间,他的眼睛一阵刺痛。雨滴落下的速度又变快了,他终于艰难抬起头来,几乎能看到自己苍白可怕的脸映在她眼中的样子。

秦九叶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李樵的脸上,从那双不对劲的眼睛移到一旁。她发现,对方眼角不知何时多了一点殷红,朱砂一般脆弱而妖冶。

她以为那是飞溅在他脸上的血迹,下一瞬,那红点却突然动了。

那团细小红色伸出纤如蛛丝的细爪,随后轻轻舞动舒展开来的翅膀,粘在它身上的红色细粉随之飘落,因为太过细小而转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向她求救,然而为时已晚。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少年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她推开来。

她猝不及防飞出三五步,随后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手心手肘火辣辣地疼,她却无心顾及、头晕目眩地爬起身来抬头望去。

雨中的少年已跪倒在地,整个人剧烈颤抖着,有什么邪恶的东西正肆无忌惮地占据侵蚀着他的身体,要将他的灵魂玩弄于股掌之间。

没有人能看清那可怕的东西是什么,除了秦九叶。

在这一刻之前,她早已在无数个清晨与黄昏构想过这一天的到来。

所以,这才是方才那声“对不起”背后的含义吗?

她的眼睛不敢离开那少年,心却不敢面对这即将发生的一切。

“李樵……”

她小心唤着他的名字,却再也等不来那声回应。

“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滕狐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秦九叶转头看去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从药房爬了出来,就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望着她。

她被眼前这可怕的一幕冲昏了头,瞧见滕狐的瞬间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这一切的对象,断断续续地开口道。

“不、不该如此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然而她方才起了个头,声音便戛然而止。

她的视线落在对方那身歪歪扭扭的衣裳和被划破的衣袖上,最终落回他脚下三两步远的地面。

潮湿泥泞中,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黑暗中闪着金光,正是那日她在船坞中匆匆目睹过的那只香囊。

不,那不是什么香囊,而是一只金丝掐成的笼子,用毒者豢养毒虫的笼子。

在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争斗中,那笼子不知何时已脱离了它主人的控制、落地摔成了两半,里面的东西也不知去向。

白鬼伞滕狐,下毒手段如此高超,又怎会只用一只轻易便会让人识破的香囊呢?

秦九叶终于知道自己方才在李樵脸上看到的那一点红色是什么了。

那是一只身上沾满红色药粉的墨蠓。

这是一种天性喜温热、会寻着人体飞去的细小蚊虫。羽翅上沾了药粉的墨蠛是这世间最隐蔽的杀手,能将毒药悄无声息地送到目标身上,远比慈衣针的毒针更难防备。

她尚不知晓那红色粉末究竟是什么,但想到先前悬鱼矶上的一幕和船坞中的试探,再结合眼前的状况,她几乎可以断定,那应当是一种可以令感染秘方之人现出原形、迅速进入发病状态的东西,只需吸入一点便可奏效。

左鹚当年确实有过一些成果。只不过他的徒弟并不打算分享他的成果,只想将其化为他自己不择手段中的一环罢了。

种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秦九叶悲怒交加,疯了一般扑到那滕狐身上,揪住对方的衣领质问道。

“你对他做了什么?!解药呢?解药……”

“我对他做了什么?他体内若没有那东西,又岂会是现下这副模样?!”滕狐抹去脸上雨水,紧绷的脸皮全然不惧她愤怒的目光,“你便是将他藏得再好,也迟早瞒不住,你该感谢我今日让你早些看清这现实……”

秦九叶双手颓然松开,任由滕狐跌回泥水中。

她是昏了头才会质问对方。若有所谓“解药”,他们又何故在那船坞中夜以继日呢?

她已费尽心思让那少年远离滕狐,却不料老天有心捉弄,竟让他们在此刻重逢。命运不是简简单单的“好坏”二字,而是即使明知道某件事要发生,却躲避不开。就像迎风而立许久,直到那粒尘埃猝不及防落入眼中。

她好后悔。

后悔早些时候没有将他再藏好些,后悔一路走来没有再小心些,后悔在船坞的时候没有再尽力些、抵达真相的彼岸……后悔方才隔着大雨,没有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将他抱在怀中。

而眼下她或许将要永远错失这个拥抱了。

“秦九叶,血!你在流血!”

心擂如鼓,雨声嘈杂。滕狐的声音忽远忽近钻入耳中,秦九叶后知后觉低下头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在方才那一摔之下变得鲜血淋漓。

新鲜血液的味道盖过了满地伏尸被雨水冲淡的血腥气,仿佛在漆黑雨夜中拉起一道红线,牵引着那化身怪物的少年扑向他的猎物。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人已经后背着地、头也重重磕在地上。

眼前一黑,耳鸣袭来,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秦九叶睁开眼,这才发现那少年已经死死压在她身上,右手如铁钳般扣在她手腕上,喉咙深处发出一阵瘆人的咯咯声。

雨水从他的发尖滴落在她脸上,苦涩的雨水迷了她的眼睛,她的声音中几乎带了几分哽咽。

“李樵!是我!你睁眼看清楚,是我……”

少年没有回应,只缓缓转动眼睛。

那双曾经多情变幻的浅褐色眼睛变了,一眼望去只剩下两个漆黑巨大的瞳孔。不同于先前的沉迷混沌,那双眼睛里已完全看不到任何情绪,只能看到本能和欲望。那是野兽的眼睛,饥饿吞噬了他身体里的灵魂,无限滋生的疯狂取而代之。

他用一种处死猎物的力度将她按在地上,那只曾经无数次任她牵起的左手狠狠撕扯开她的衣领,整个人随之俯下身来。

颈间一阵剧痛,少年的牙齿毫不犹疑地刺进她的皮肤。

血涌出的一刻,秦九叶只觉得脑袋一阵昏沉,凉意顺着脖颈开始蔓延至全身。

疼痛使得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她的指尖也随之颤抖。

混乱中,对死亡本能的恐惧使得她拼尽全力将毫针捏在了手中。但她下不去手。

她看到了他身上新添的伤痕,那是他方才同那些天下第一庄杀手缠斗时留下的,因为泡了雨水的缘故,还在不断渗着血。

她想到方才他用青芜刀挡在自己身前的一幕,想到他用尽全力与那些人缠斗拼杀的样子,想到她每每呼唤他时、他出现在她身边的每一个瞬间……

咻。

一道纤细闪着紫光的软索破空而来,直奔那少年的后脊而去。

软索另一端,滕狐十指用力收紧,软索上根根铁针犹如翘起的蝎尾,深深刺入血肉之中,将人从那女子身上掀翻开来。

惯使暗器之人力气比不上真正的武者,这一招几乎用尽了滕狐的力气,他死死盯着那发狂的少年,手下半点不敢松懈,软索因拉紧而吱嘎作响。

“习武之人就是不一样,瞧着比之前那些有精神多了。”

许是疼痛令身体恢复了理智,许是那铁针上的麻药起了作用,又许是那女子的血入了喉、缓解了身体中的干涸,那浑身是血的人眨眨眼,清明终于重新回到他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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