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父女俩互扇耳光后第一次见面,原本应该尴尬,但因着陈皎会来事儿,一见便宜爹就红着眼眶不语。
那种委屈的小模样着实引人生怜,陈恩本是来求和的,也不跟她计较了,说道:“阿英何故这般?”
陈皎撇嘴,较劲儿道:“儿等着爹责罚。”
陈恩缓和气氛道:“我责罚你作甚?”又道,“瞧你那委屈劲儿,过来让爹好生瞧瞧。”
陈皎这才走上前,坐到他旁边,陈恩打量她道:“是清减许多。”
陈皎又红了眼,赌气道:“儿在魏县剿匪差点连命都丢了,早知会惹你生气,当初就该死在外头落个干净。”
这话陈恩不爱听,骂道:“胡说什么呢!”
陈皎泪眼婆娑,委屈道:“爹就是嫌我没把事给你办好,可是我已经尽力了……”
说罢哭着往他怀里钻,泣不成声道:“儿就只有这点本事了啊,爹还嫌我……”
她委屈得像个孩子似的寻求安慰,陈恩赶忙拍她的背脊安抚,哄道:“爹没有怪罪你,我们阿英已经很不错了,爹现在不生气了。”
陈皎半信半疑,抬头道:“爹就是生气了,嫌我做得不好。”
陈恩用哄小孩儿的语气道:“没有没有,连余簿曹都夸你厉害,把魏县收拾得干净利落,爹只是一时气急打你。”
当即甩锅到郑章头上,骂骂咧咧道:“都是郑章那老东西在爹跟前碎嘴皮子,说什么官绅一体,你打压士绅,便是与官绅为敌,若捅到朝廷里去,恐对惠州不利。”
陈皎道:“郑家是官绅门楣,儿损了官绅利益,他当然对儿不满了。”
陈恩道:“对对对,事后我想了许多,那王家一个小小的太守算个鸟,就算是州牧府,我陈恩照样不把他放到眼里。”
陈皎记仇道:“爹打我。”
陈恩:“你不也打了爹两巴掌吗,咱们这事儿不计较了,算翻篇了啊,翻篇了。”
陈皎哭哭啼啼道:“可是儿害怕,怕以后爹不给儿撑腰了,万一谁在跟前碎嘴,爹又打我,那该怎么办?”
陈恩忙道:“阿英只管放心,日后你老子就是你的腰板,爹再也不会打人了。”
许氏原本担心父女会尴尬,哪晓得过来就见陈恩跟哄祖宗似的哄陈皎。
她心下不禁觉得好笑,以前闺女还嫌她教撒娇那套不入流呢,这不用得挺顺手?
这不,陈皎借着女儿身用小孩子求安慰哄糖吃的手段引得便宜爹父爱泛滥。
有时候女儿身是她的禁锢,可有时候又极其管用。
如果她是个儿郎,又哭又闹的只怕早就挨了几巴掌。可是女儿家不一样,且还是年纪不算太大的闺女,在陈恩眼里就是一只撒娇求安慰的小猫,自然不吝啬哄一哄。
门口的马春佩服得五体投地,她默默退下了,本来还担心闹僵,现在看来,她家主子可真带劲。
该泼辣耍狠的时候绝不含糊,该软弱可怜的时候梨花带雨。
哎哟那个劲儿,哪个男人受得了!
中午陈恩在梨香院用的饭,陈皎跟他讲起魏县的经历,说那些兵蛋子都看不起她。
陈恩倒是好奇她是如何把他们给驯服的,听到她说割鸡鸡,陈恩蛋疼地骂她小流氓。
又提起斗王家,化解大兴村村民等等,听得陈恩兴致勃勃。
陈皎有时候会模仿他人说话,惹得陈恩失笑,有时候又在他跟前卖弄,滑稽逗乐。
整整一日陈恩都呆在梨香院,晚些时候大房那边差人过来请他,皆被他回绝了。
婢女回去复命,郑氏听说那边欢声笑语,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曹婆子道:“那对母女跟狐狸精似的,手段下作,不知又使了什么迷魂汤灌给家主。”
郑氏恨很道:“一早就过去的,呆了整整一日,多半又被哄得晕头转向。”
她心中到底不舒坦,自言自语道:“得亏是个闺女,若是儿子,许氏只怕得翻天。”
曹婆子:“二房那边也坐不住,大郎去魏县,不就是想捡便宜吗?”
郑氏冷哼,“我们三郎没捡着的便宜,他想都别想。”又道,“把官绅都得罪了,日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且看陈九娘作,总有栽跟斗的一天。”
而另一边的陈贤树和余奉桢抵达魏县后,并未去衙门,而是扮成平民走访。
他们还是不大相信陈皎有本事边捅篓子边稳住局势。
几人特地去了一趟同福客栈,原以为该客栈早就关门大吉,哪曾想极其火爆,吸引了不少猎奇的商旅。
那客栈换了一个老板经营,因着客栈的前生,还特地挂了一个“黑店”的招牌吸引眼球。
陈贤树他们过去时无不感到诧异,看到那“黑店”招牌,询问跑堂的小二。
小二笑道:“不瞒诸位,咱们客栈以前就是薛大善人起家的黑店,据说他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把剔了皮肉的骸骨扔到乱葬岗掩人耳目,简直骇人听闻。”
余奉桢忍不住问:“如此臭名昭著的黑店,那你们还敢盘下来做营生?”
小二笑道:“咱们的掌柜是外地人,不知就里,且胆子大,把店里全部翻新过,还特地告知住店的商旅这是一家‘黑店’,当然有玩笑的成分。
“不过也吸引了不少猎奇的客人过来一探究竟,目前看来还挺不错。”
陈贤树打趣问:“店里可有人肉笼饼?”
店小二咧嘴笑道:“郎君,这玩笑可开不得,咱们客栈是正经营生,不干犯法的事。”
见大堂里有人在八卦薛良岳的发家史,他们好奇坐到一边旁听。
那位穿青衫的年轻男人唾沫星子横飞,说道:“你们是不晓得,附近的红堂村,一个村的村民都在薛大善人那里当差,家家户户盖新房,可不得了!”
另一桌的中年男人应道:“我还听说乱葬岗还被刨过呢。”
青衫男子回道:“对,陈九娘带兵去刨的。
“那娘们当真厉害,据说当时红堂村的村民不让她刨,她硬是把拦着的村民杀了好几人,之后又把刨出来的骸骨抬回城里巡游。
“我的个娘,那些尸骨被剔得可干净了,当时我猎奇跑去看,隔夜饭都给吐出来了,简直惨不忍睹啊!”
一人打趣道:“小老弟是当地人,可曾尝过笼饼?”
青衫男子没好气道:“咱们当地人来住什么店,都是给过路人吃的。”
他们对黑店兴致颇高,因为没有切身体会过那种恐惧。但更多的还是魏县接二连三的事迹,实在引人好奇。
特别是有关陈九娘的事迹,一个女流之辈,把魏县搞得天翻地覆,人们不免猎奇。
那青衫男子性情外向,嘴没停过,又从黑店扯到王家刨坟,说起何家女失踪奇案,听得众人津津有味。
还有什么坐牢赚钱的法子,人们既稀奇又骂骂咧咧,算是开了眼界。
余奉桢听得有趣,忍不住插话道:“你们魏县这么混乱吗?”
青衫男子道:“谁知道呢,要知道以前但凡提到薛大善人,无不交口称赞,哪曾想背地里埋了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
“嗐,哪个地方不是如此呀?这世道,黑白不分,官商勾结比比皆是,谁不想捞钱?”
“就是,苦的还是咱们平头百姓,不过这回魏县想来会干净许多了。”
“这可说不准,现在父母官还没派下来,谁知道下来的人是什么东西,若又跟郑县令那般,谁说得清呢?”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
当天陈贤树跟余奉桢体验了一回住“黑店”的滋味,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翌日他们又去了一回乡下,向一老儿问路,随口八卦了几句黑店的事。
那老儿说道:“我听说了的,人面兽心呐,去年时疫,咱们村还受了薛大善人的接济,哪曾想背后全是卖人血的玩意儿,简直比那北方的胡人还禽兽!”
余奉桢:“我沿途过来听说这边以前不大太平。”
老儿摆手,“以前有山匪,上头派了兵来剿匪,有头没尾的,害得周边怨声载道。
“这回九娘子下来可算干了漂亮事,据说山匪被一网打尽了,也难怪以往衙门不管事,原是官商勾结通了气儿的。”
余奉桢故意问:“哪个九娘子啊?”
老儿激动道:“你没听说过吗,淮安王府的陈九娘,可厉害了。”又道,“咱们村张二郎家的田地被王家霸占,还是她亲自下乡来给他们想法子讨回来的,村里都夸她是活菩萨!”
余奉桢笑了起来,陈贤树半信半疑问:“老丈可莫要哄我,那般矜贵的人,怎么可能亲自下乡来?”
老儿急道:“你还别不信,我亲眼见过,生得贼俊,年纪也不大,看着娇滴滴的。当时身边还跟着好几位官兵呢,还有一位婢女,黑壮黑壮的。”
听他这般说,陈贤树这才信了。
他们只是随便问问,不曾想陈九娘的口碑这般好。
之后又去到县城,走访街巷,提及陈九娘,无不交口称赞。
余奉桢只觉得微妙,先前担心士绅煽动百姓生乱,如今看来,当地士绅的名声被搞得臭名昭著,百姓提及无不破口大骂,哪里还会抱团生事?
也难怪魏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没出岔子,中间的微妙之处值得观摩。
吴应中得知他们前来,将其迎到官舍安顿。
对于二人的考察,吴应中知无不言,有关衙门里的各种记录账簿皆呈给余奉桢他们看。
不仅如此,还带他们看从士绅手里追缴而来的布匹粮食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