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跟下了火似的。
我手摇玉扇,坐在云来客栈堂口正中央,恣意欣赏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大半个时辰后,忽见外出归来的霍子陵,嘴角间那抹微微挑起,把安之若素衬托地浓淡相宜。
“兄台果然贵人事多,可让我好等。”
玉扇潇洒一收,我从容上前施礼;霍子陵端详了我两眼,目光却幽幽飘向我背后端立的玄冥。
蓦地,眸间有了分警惕。
练武之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毛病,我倒不担心他从玄冥身上看出什么端倪,反觉霍子陵表现得越好奇,我成事的几率越大。
“昨晚那位小兄弟!”
霍子陵身边的那位师父倒是个人精,装着一副后知后觉的惊讶状,将场上颇显冷清的气氛活络起来。
我笑问好:“老伯好记性,正是在下。”
老者看看外面的日头,拂了拂额间汗:“大热天劳你奔波跑一遭,倒见诚心。”
我顺势配合到,挂上盛情。
“点滴之恩,涌泉相报。今日特意登门,除了当面答谢二位昨晚仗义施援,在下还备了淡酒薄宴,不知可否赏光前往一叙?”
“多谢小兄弟盛情。”
可多时未语的霍子陵,却淡淡回绝到。
“无功不受禄。若事事图个后报,那霍某这几年行走江湖间欠下的人情,岂不是还一辈子也还不完?有心便可,至于兄台的盛情,在下和师父心领了。”
“不识抬举。”忽的,玄冥在后冷呛腔上。
“不可无礼。”
我蓦地亮手截住。
玄冥这一出无礼是我事先的属意,趁着局势未僵,我继续说道。
“我护卫莽撞失言,我代他向二位赔罪,还望海涵。”
说着,我便毕恭毕敬地朝二位躬身赔礼。
“兄台这礼重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霍子陵的手扬在半空,不撤也不扶,这进退间倒是拿捏有度。
我亦有从容海量:“既然二位确有不便,那在下也不便强人所难。”
收止礼数间,我将事先准备好的钱袋,顺手放在桌上。
我指着钱袋道:“这是昨儿兄台替在下垫付的八两三钱银,我想您没有理由拒绝。”
顿时,气氛中多了分微妙
这不是我小家气,而是拿捏进退。
若换了其他人,还他百两银酬谢也不足为过,可眼下我这恩主心高气傲的很,多了,反而落得显摆俗气。
霍子陵思量再三,答:“既然小兄弟一再坚持,那这袋银我便收下了。”
“有借有还,应该的。”
我淡淡一笑,朝外艳阳高照的大街望了眼,露出了些去意。
我补到:“噢,忘了自我介绍番。在下姓李,单名一个淳,若二位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可到金刀侯府寻我,李淳定竭尽所能相助。”
“金刀侯府?!”
忽然,皆有异色的两人中,这老者最先抢声询问到我。
“小兄弟,老夫冒昧一问,不知你和当今金刀侯间有何?”
老者手在虚实间来回比划,我秒懂其意。
探关系是吧?
我蓦地笑得谦逊了些:“惭愧,金刀侯正是不才外祖父。”
收止笑靥,我再次抱拳起礼。
“如此,李某便告辞了。二位,后会有期。”
话毕,我便领着玄冥,大步流星地朝客栈外走去。
“等等李公子!”
果不其然,我人未走出两步,便被背后老者疾声唤住。
这转变间什么意味,大家心知肚明,而我自然要在人前装得无意些。
我扭头问到:“老伯还有何见教?”
老者道:“呵呵,李公子莫怪。我们这些江湖莽夫素来粗鄙惯了,刚才匆匆一面间,不想差点错过了眼前贵人。既然李公子盛情邀请,我们岂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正好我们师徒二人遇上了些生意上的麻烦,想请李公子指点迷津一二。”
霍子陵这位参军,果然是个能言善道之辈,三两下子,就把颓势给挽回来。
“二位不是不方便吗?”
我可不是白受气的人,佯装无意间,悠悠目光挂在人前依旧冷面的霍子陵身上。
很一个拉衣角的细节落入余光中,霍子陵一抹不悦快闪过,说到。
“方便。”
我依旧喜怒不形于色,再问到:“不勉强?”
“不勉强。”
瞧着干瘪作答的霍子陵那憋气样,我心中畅快无比。
是谁有求于谁,总算是各自明了。
得了失去的面子,我也不是得势不饶人的刁钻主,立即还了个笑脸迎人。
“如此甚好。二位请吧。”
(城郊,临溪阁)
骄阳之下,竹映清溪上,清风徐徐凉。
坐在清亮环绕的雅阁中,饮下一口冰镇的西域葡萄美酒,我先前那股燥热消减大半。
再看看我对面那位高傲的大将军,手执玉醅,一面细细地品尝这杯中佳酿,一面漫不经心地欣赏着四下迤逦风景;而他这位参军林茂,可是一口一个热络,不停地和我攀话席间。
林茂问:“敢问李公子,现在朝中身居何等要职?”
“我?!”浅尝美酒,我答上:“不怕林师傅见笑,李淳眼下不过闲人一个,并无功名在身。”
林茂疑染三分眉:“公子这是说笑,还是故意真人不露相?公子外祖父金刀侯,可是贵国一等一的大人物,您作为宋侯爷的至亲,若想在北燕朝堂上谋个锦绣前程,简直是易如反掌。您如今这一谦让,啧啧,老夫不信。”
这话里带着三分酸,我自然是听的明白。
不过也难怪林茂存疑,像宋家这等将门望族,居然养了个游手好闲的亲眷,传出去难服人心间也是种笑柄般的存在。
毕竟世人更倾向“虎父无犬子”这一套,然我亦是有我的说词。
我道:“我宋家世代军功卓著,上面几个叔伯兄长,个个都是能征善战之辈。但林师傅别忘了,我毕竟是外孙,且你看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弱样,是将才之选吗?”
“这——”
略显尴尬间,林萧多打量了我两眼,也如实回应到。
“也确实不怎么像。”
“这就对了。”
我镇定如前,含笑而叙:
“我李淳一无武身,二无文才,哪里配得效力朝野?不过是仗着脑袋瓜子里有些小聪明,且家中在北燕各地还有些产业需要人打理,而外祖父怜我自小多病羸弱,不求我光宗耀祖间,索性让我做了个吃祖宗老本的闲散商人。”
豁然释疑间,林茂还礼赔罪:“李公子您一表人才,因病不能为国尽忠,真可惜啦,可惜啦!”
我笑说到:“人各有命,其实做个闲散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没了功名利禄的束缚,人也轻松自在得多。二位也是走南闯北的同行,想必深有感触。”
“是,是,是,李公子真乃豁达之人!”
察觉到话题间的越界,林茂略带尴尬地在旁附和到。
我莞尔一笑,将走偏的话题领了回来。
“对了林师傅,刚才在客栈您说遇上什么生意上的麻烦,不知是何等棘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