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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檐蛇

殿前,一片昏暗,日光越过重重峰峦,难以照到这深谷内。

筑基的气息散发,在场不少胎息境界的门人脸色煞白,但仍旧保持着阵型,未曾慌乱。

许玄看向梁雍,吩咐几句,让这位护法先去看着门人。

他缓步上前,感知殿中人的修为,浑厚非凡,带着一股莽荒原始的气息,恐怕是筑基中期往上,不是什么野路子的散修。

高大的黑铁殿门垮塌,砸在地上,激起烟尘。

一面貌粗野,脸上纹着道道刺青的蛮人现身,以兽皮鸟羽为饰,中年相貌,体态健硕,目露凶光,好似虎豹一般扫视过来。

许玄不动,两人对视,目光在空中交接,隐隐有对峙之势。

“可是巫荒来人?”

许玄神色平平,不知此人来历,为何要在这谷中等候。

那蛮人脸上显出几分玩味之色,上前一步,身旁草木枯败,腐水溢流,将地上泥石蚀的坑坑洼洼,青烟飘飘。

‘水德?’

许玄心中疑惑,这仙基意象,可未曾听闻过,那蛮人却嗤笑一声,开口道:

“你就那什么大赤观的掌门?”

“东密山已经是我熊有奇的,那谢黍已将整个地界上奉于我,你这些门人帮着我清杀妖物,我便不追究冒犯之罪。”

“就此离去,我饶你们一命。”

许玄冷冷看来,气息攀升,身旁渐渐有雷浆沉积。

“可有契约文书为证?”

“我说的话就是证据,怎么,你有意见?”

来者不善,许玄转身,让梁雍和刘霄闻领着门人先行退走,以免波及。

他祭出恒光,轻弹剑身,剑鸣清越,雷火相冲,翻手握住。

“哪里来的蛮子,不懂礼数。”

见许玄拔剑,熊有奇嗤笑着上前,肩上窜出一瓦灰的檐蛇,眼中无瞳,白茫茫一片,口中不断吞吐腐气。

许玄气海中五毒】的那道篆文有感,一名号自然而然在心中浮现,为檐下痴】。

对方修行的仙基,分明是那《观毒持蛊真法下属的五毒道,许玄如今见识颇广,有些猜测。

赤斗蜈】、檐下痴】等五道仙基,或许归属古时「元毒」道统,只是此道已叫「祸祝」兼合,不想还有人在修行。

“你不过堪堪突破筑基,行事还是收敛些好。”

熊有奇手中苍灰腐水凝聚,滴落在地,便有阵阵恶臭。

“巫南向来同青巍两不相犯,你此番前来相扰,可是容易冒犯天毒山和长生观。”

许玄朗声说道,他此言非虚,赤云南毕竟名义上还是归属长生观,巫荒则归属天毒山,明面上还是两不相犯。

许玄不清楚这蛮子的路数,天毒山按理说应当不会再纠缠自己,毕竟行事不光彩,恒光】位上的真君又有显化,还是要避讳。

这一脉似乎都是元姓,这熊有奇不知是自何处来的?

熊有奇稍稍正色,听及天毒山的名号,还是要敬上几分,沉声道:

“天毒山已经搬离巫南,整座灵山拔地而起,直入太虚,哪里会管这些。”

“这黑风谷主早早同我说好,他要是陨落,这地界就归我,你们这门派有何名义来争?”

许玄心神一定,这倒是极为重要的消息,巫南郡极为广大,分为巫荒和玉流两部,巫妖分治。

‘天毒山恐怕是准备求金,才有这般动作,倒是这巫荒如今应当乱的不成样子,这熊有奇才有胆来此。’

‘长生观被火鸦打得威名全无,那位华原真人叫蹈焰在太虚中追杀数月,山门都被洗劫一空。’

许玄倒觉得这是好事,越乱越好,两边限制都有松动,正是发展的时机。

心思一沉,他看出这熊有奇是个无背景的,脑子一团浆糊,恐怕不知这是何地,也敢来犯?

“何必说这些,谢黍已死,那就以修为来决定此地归属。”

许玄声音冷冷,仅凭一句话就想让他吐出东密,绝无可能。

熊有奇闻言,眼中有些怒意,祭出一柄乌青短戈来,是件筑基中品法器,以某种宝铜打造,上有道道黑焰,变化诸形。

对方气势显露,稳稳停在筑基中期,同许玄的预估一般。

许玄握住恒光,紫雷冲合,剑炁笼罩而上,如臂指使,闪着紫玉般的光华。

“剑气,古法器,难怪堪堪突破筑基,便敢同我相争。”

熊有奇心中稍沉,他来前可是打听过这大赤观,知晓对方修成剑气,但这古法器可就从未听过。

当下虽然有些发虚,但念及对方毕竟是个刚刚突破的,哪里有他修行时间长,心中才安定几分。

熊有奇持戈而上,腐水黑火一道涌来,肩上的痴檐】眼中白光一盛,有昏沉妄念之意生发,伴着佛唱,更显诡异。

许玄以祭出上霄雷云,瑞雨霆化作青蓝电蛇,在云中奔走,除秽清神。

对方路数有些邪门,许玄已祭出那道「霄雷」秘术,闻雷喜雨观】,以此控制上霄雷云和瑞雨霆,水汽凝聚,喜雨落下,护住心神。

双方此时都是试探,并未动用什么杀伐的法术,剑戈相击,朦胧至极,若紫霞,若美玉般的剑炁生发,同黑火和腐水纠缠而上。

许玄忽的有种感觉,他能将那水火斩断,腐水和黑火之间好似出现一道极细的线,只要顺着斩下,就可将其斩断。

他握紧恒光,剑锋划过,只见那水火竟是自半处断开,焰尖灭,水流止。

熊有奇脸色一变,法力增长,腐水和黑火再度汹涌,直直压来,他毕竟是筑基中期,法力的优势还在。

两人交手,气势震荡,打得山壁崩塌,烟尘满空。

许玄是头一次同筑基交手,只觉快意,仙基神妙随心而动,这剑炁更是远胜剑气,可斩物性!

门中《冶父候火兵录便是讲借物性成器之法,剑炁斩的便是物性,自极微处生发,无形水火亦可斩,难有可抵的。

熊有奇只觉对方剑气古怪,当即将腐水和黑火收拢,贴于己身,全力催动起肩上痴檐】,恶感冲来,白光刺眼。

许玄眉心直跳,好似有人以刀剑抵于额前,心绪顿时迟滞起来,所幸气海中古碑一震,清气流转,便立刻回神。

‘这东西针对神魂!’

许玄看的清楚,这法光似乎有减慢身死,痴愚心神的作用,但却被清气阻住。

大致试出对方手段,许玄不再犹疑,剑炁凝于锋刃上,仙基感应,紫雷汹涌。

他头上一方劫池显化,无比凝实,其中紫雷汹涌,光耀至极,大震祈雷光】如今再度施展,威力远胜往昔。

这雷光极为炽热,若天火一般,随手施展,便是九道大震祈雷光】落下,若天牢一般将对方困住,凝于一点炸开。

熊有奇哪里想到对方有此手段,当即施法,黑焰升腾,成一火犬之形,通体漆黑,尾尖岔开,三分,首尾皆有火涌。

“堕阴焚身,火宅不安。”

那蛮人朗声而念,黑犬吞吃起雷光,腹部鼓起,堪堪抵住六道,但仍有三道雷光落下,携着剑炁,直直斩向熊有奇,让他气息一顿,皮肉焦黑。

黑犬吞够雷光,两端都喷涌起火来,许玄只觉五脏炙热,面上一红,血液都欲要被点燃一般。

这是「丁火」一道的灵物,阴火焚身,最为难防。

对方不知使了何等秘术,那黑犬越是吐火,许玄五脏越热,血液若沸。

熊有奇此刻气息委顿,他硬吃下雷光和剑炁,受伤不轻,可这秘术总算是施展到对方身上了。

他这黑焰是南祸焰】,是祸斗尾尖所生,阴毒难防。

古时雷宫车驾巡天,祸斗便跟在车后,吞食雷火,故而能容雷,这才是熊有奇自信的根源。

配上他这焚宅亡身术】,能勾连修士五脏,以阴火焚烧,颇为玄妙。

眼见许玄气息直降,熊有奇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此行他本不欲动手,若是这大赤观识相退走,他最多索要几件灵物法器,可这观主不识相,那就怨不得他。

许玄却未慌张,这阴火看着厉害,对他却效用不大,他本就气血若妖,更修成玉血心】,此刻仍有余力。

仙基震动,雷泽汹涌,他的五脏、血气顷刻间就化为雷浆,将那道黑焰剥离出,剑炁生发,斩于极微处,这火瞬间熄灭。

玉血心】催动,气血上涌,那点伤势顷刻就恢复,一旁的熊有奇则是惊疑,对方难道是有什么灵水之类,能止住这阴火?

许玄此刻气势一盛,剑炁再斩,熊有奇见秘术出动,仍是未建功,当下就有退意。

熊有奇面色一沉,周身已叫璀璨的剑炁笼罩,即将斩到他法躯之上。

‘哪里来的怪胎,刚刚突破筑基,斗法就这般厉害。’

许玄眼神不善,就这般锁定了熊有奇,对方毕竟是筑基中期,只是动用法术,仙基的神妙可还未显出,若是死斗,恐怕难拿下。

熊有奇肩上那瓦灰的檐蛇忽地消散,他此时竟然眼神清明几分,再度开口,是标准的离国官话。

“此番前来,是我莽撞,还望道友海涵。”这话说的颇为儒雅,让许玄一时不知这熊有奇在卖什么关子。

“我此次前来,本是想同贵门商议这东密的事,不想仙基有变,痴檐】主智,变得专横,在此向道友赔罪。”

对方语气和善,好似完全变了一人,许玄剑炁依然锁定着这人,只低低道:

“你修的是何功法,在此装疯卖傻?”

熊有奇面色沉稳,丝毫不慌,许玄感觉对方气势更盛,甚至心智都比先前强上不少。

“在下修成的仙基唤作檐下痴】,分出一痴檐】,先前由它主智,过于专断,还望道友见谅。”

许玄剑炁流转,锁定对方全身穴窍,他对这功法颇感兴趣,此刻想多套些话来。

“是哪一道的,我可未听闻过,这般蹩脚的借口,就想了事?”

那熊有奇面色稍沉,只低低道:

“道友不知,也是自然,我修的可是「元毒」一道,是个残缺的道统。”

“这道仅可成仙基,不可化神通,无紫府行走,自然名声不显。”

许玄闻言,当即想起赤斗蜈】,自己正有这功法,高至五品。

‘怪不得这五毒法所成仙基,仅是修成观毒会】这神通的过度,原来「元毒」一道修不成神通。’

“我愿以灵物赔罪,不知道友能否放我离去,东密我就不再插手。”

熊有奇此刻已在心中将那谢黍骂了个狗血淋头,早知这地方有这位凶人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掺和的。

‘这许玄突破的速度还真是骇人,远超我预估。’

一旁的许玄依然冷着脸,剑锋前指,盘算起是否要杀了此人。

对方一定还有手段,在筑基待了这么些年,定然有保命之物。

若是动手,未曾诛杀,让这人走脱,那可真是结下死仇,从此过的不安生。

熊有奇见许玄似乎有些意动,便缓缓取出一块乌青之金来,上有星光闪烁,他面上显出几分不舍。

“此物是光河金】,乃是陨金受丁火煅烧而成,筑基灵金,还望道友收下,就此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

许玄以法力试探,之后收下,渐渐将剑炁止住。

熊有奇未曾对门人下手,这才是许玄愿同他止住争斗的主因。

“道友客气了,都是误会罢了。”

许玄收下这灵金,稍稍感知,品相极好,恐怕在筑基灵物里也算稀罕,这熊有奇还真是下了血本。

“既然如此,我便不叨扰道友了,都是那谢黍蒙骗,我才冒犯。”

熊有奇面色愤慨,将过错都推至谢黍身上,许玄自是附和,反正死人也不会说话。

“我就在灵远野外的痴心山修行,道友占下东密,你我自此就是近邻,大可往来。”

两人先前还在斗法,如今又一团和气,当真是变脸极快。

“既然如此,我便不叨扰道友了,就此别过。”

熊有奇御风欲走,他此刻心中还在庆幸,痴檐】虽然暂时主了心智,可他尽力挽回,还是未曾打生打死。

‘檐下痴】这仙基是厉害,麻烦处也不少。’

这蛮人赔笑着就欲离开,经此一事,他是再也不敢来寻这大赤观麻烦了。

许玄却是看了过来,眼中有点点雷光生发,沉声道:

“道友欲走,我自然不拦,只是有一事要问。”

“何事,若是我知道的,自然会告知。”

许玄眼神眯起,杀意渐生,低低道:

“黑风谷应当还有位修士,名叫谢苗,作恶多端,道友可见过?”

熊有奇面上显出几分奇异的神色来,似乎有些难言,当下低低道:

“道友不知,我来时这殿中就空着,仅余些妖邪,别说是什么人了,就是灵物和法器也半点未见。”

“天毒山离去,巫南诸部斗的厉害,说不定这人便跑了过来,藏身其中。”

许玄心思急转,谢苗不死,他心中还是不安。

‘恐怕谢黍身死的消息传来,这谢苗就立刻席卷家当,逃到巫荒去了。’

看向熊有奇,许玄神色稍稍和善几分,沉声道:

“道友若是得了消息,可要帮着传达一声,谢苗可是同我门有不少仇怨在。”

那蛮人脸上也显出几分怒意来,肩头檐蛇似乎又有显化。

“这是自然,谢黍诓骗我,让我替他来对付贵门,这账当然需要好好算算。”

熊有奇注意到肩头异变,脸色一沉,忙道:

“我这痴檐】今日不知为何这般活跃,难以抑制,就此别过,道友若是想寻我,来痴心山即可。”

言毕,这熊有奇御风远遁,就此离去。

先前两人交手,水火雷光汹涌,这山谷便垮塌大半,将那大殿深埋。

许玄则又自气海中看了看那赤斗蜈】的记载,虽为五品,但修而好斗,难以抑制,更何况这仙基只能作为「祸祝」进身之阶,无法自成神通。

似乎是受到那檐下痴】刺激,这道五毒】篆文活跃起来,惊动了天陀。

这老妖已经许久未说话了,此刻才开口,幽幽道:

“古代天毒妖君颇有威名,不想他的道统在今世这般衰微。”

许玄见这老妖终于开口,涉及「元毒」,便继续问道:

“这又是哪位,和天毒山有何干系?”

天陀沉默少时,只低低道:

“这位自然是「元毒」果位的主人,天下毒物都要拜祂,性极凶,曾经将「福炁」一道的金丹活吃。”

“「祸祝」和「福炁」纠缠,应当是自此开始。”

许玄闻言,想起那五毒】篆文显化的文字,似乎记载一篇古史,是巫夺毒位,月光传言的旧事,便显化而出,让天陀细细看过。

只是这老妖也看不甚懂,语气犹疑。

“自从上次过后,我记忆恢复不少,可这事我却记不起来。”

“我只知道「祸毒」成就,那位大巫是借了佛法弥合,但死的凄惨,好像是果位分裂,想效法旧事,去吞「福炁」金丹,亡于天外。”

许玄则想起原上的出现过的灵泉和洞府,正是「福炁」一道的。

“听闻大离宋氏还有位「福炁」一道的真人,不知和天毒山求金有无关联?”

天陀则不言,沉默许久,只来了句:

“谁又知晓?”

“我近来神魂不安,恐怕要休眠一段时间,短则数月,长则数年,这段时间,你要谨慎。”

许玄却未曾料到天陀开口,未谈几句就要沉眠,当下心中有些不安。

他和这老妖的关系颇为奇特,非敌非友,互相利用,但这些年下来,还是有些感情在的,当下便问道:

“可是有什么变故?”

天陀的声音再度响起,恍惚而迷茫,只低低道:

“我近来只想确定一事。”

“何事?”

“我到底是不是残魂?”

这老妖的声音有些发颤,许玄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只听天陀语气消沉,继续说道:

“自从上次过后,我体内有道法旨显化,让我得以窥见自身情况。”

“内无性命,不见神魂,反倒有些像”

许玄沉默,此时静静听着天陀的话语,未曾出言。

“或许我是某种残渣,积淀之类,借着求金时的一点位格凝成,根本就不是什么天妖。”

“我有所感应,昔日修行的道统正为人所谋,等到对方修成金丹,我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天陀的声音显得十分迷惘,失去了往日生机。

这老妖虽然说过让许玄帮着寻血气神魂之类,但这些年并未逼迫过,那账本也如同个玩笑一般。

许玄早已习惯有这老妖陪着,无论去何处都安心不少,此时聊起这话,不由得心情沉重。

“且等着,总有一天,我来帮你重塑身躯。”

许玄声音平平,气海中清气震动,若有誓言落下。

今日更一长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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