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世子
边塞,石漠府,剑关。
恶风阵阵,烟沙漫天,入目皆为荒凉之景,人烟稀少,偶有几处村镇的遗迹,其中已然空无一人。
地形干燥,沙土隐隐泛着红,残破的尸首堆积成小山,男女老幼皆有,最上方的已然在风沙中萎缩,血肉枯尽,化为森森白骨,下方的却在满浸的血水中挤为一体,再难分开。
偶有些妖邪之属,闻着血气,便就在尸山旁住下,打坐修行,渴了便掬一捧血水,饿了便啃几具残尸。
天边云气荡开,一道剑光落下,若怒龙一般,将这些形态各异的妖邪斩尽,然后便见滔滔紫黑之火自天而降,高大的尸山化为飞灰。
许玄收剑,缓缓落下,身旁的吕观不发一言,面色阴沉的要滴水一般。
“是修士所为。”
许玄压低声音,目光看向更北方。
“往日六府还算繁华,临近天水,仙道也多着,只是辽军当年杀来,这些仙家纷纷作鸟兽散,凡人却难走,辽军攻来,举止大都野蛮,才有此”
吕观身形模糊,似要隐入烟沙之中,月华扫过,一片安宁,静谧之意笼罩此地,将原本的血秽之气一扫而空。
他眼神中有些不忍,冷冷道:
“万千仙道,要招徒蓄奴、开矿种田,都是自凡人身上取用,夺人骨肉,掠人财物时自觉是理所应当,到了大难当头,却又舍治下凡人,各自逃命。”
“甘心赴死,不是人人都有此等气魄,我倒是不愿过于苛责此地仙道。”
许玄声音低低,看向吕观,眼神晦暗几分,多出些不明的意味:
“我观先前连位筑基都无,修为最高便是我,也不过练气后期,我昔年想过,若是辽军压境,恐怕也唯有携身边之人退走,顾不上治下百姓及门中弟子。”
吕观清朗的面上神色有些复杂,他气态依旧初尘,飘然若神仙,反倒是许玄此时气势全无,看不出剑仙风姿。
“许观主已是剑仙,紫府有望,顾及山门却是轻松,不必.”
“非是此理,我昔年所想所为,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何走来,没什么不好说的,小门小派若想保全,一路上多有违背本心的事情。”许玄背后丹霆轻鸣一声,若在回应。
吕观面上有些愕然,思索一番,只道:“大赤观已是赤云有名的正道,许观主剑斩莲寺,救下北边不知多少百姓,却不必这般说。”
“我做这些,最根本还是为了山门,为身边之人,至于百姓一事,却不是我首要所虑。”
许玄此时有些触动,眼前之景让他想起多年以前,伏血山统一青巍时的日子,也是这般积尸成山。
“吕道友出身仙山,又是剑仙血裔,你自有行善之余地,当今之世,想要奉行正道,却不是易事。”
吕观沉默少时,再次开口,仅低低道:
“我自是明白此理,许道友或许误解我太平山,我这一脉不显,也是有因在,这些事情,我自然明白,山中前辈更是以性命教过我。”
他此时不再以观主、剑仙称呼许玄,而是平静淡然的叫了一声道友。
“那依道友之见,这事情难道就对了?修为低微就是作恶之借口?”
“自然不是。”
许玄看向对方,声音沉稳。
“奉行正道,亦有代价,不是空口就能应下的事情,我修行至今,就是为了能付的起。”
他眼中瞳仁闪过缕缕银白雷光,无形的劫罚剑意凝于其中,分外摄人。
吕观身旁太阴之气浓郁,化为霜华泄地,他若有所思,只道:
“许道友却是做过实事,知晓其中不易,我年少时往往也以为正邪之分,清清楚楚,若是有朝一日遇上此争,大不了捐躯就是。”
“如今再看,个中曲直,哪里分的清,对错纠缠到一处.”
“不必谈这些了。”许玄实在是懒得扯这些,自己仅是筑基,哪里来的资格去分清这些对错,若是上面的大人真个关心百姓,如今哪里是这个局面?
金丹随意施展些手段,举世便可受惠,若己土、乙木二道的真君,若是有意,想要天下再无饥馑,想来不难。
二人御风而起,前方一座苍凉的关塞横亘,其上兵戈水火的痕迹遍布,石墙叫血染得泛红,肃杀之气弥散。
“剑关到了。”
再往前,越过半边大漠,即是离辽对峙的战线,关塞下是座古城,其中修士纵然多,凡人却也不少。
许玄和吕观收敛气息,共落到城墙上,遥望大漠,按照吕观所言,他师门已和驻守此地的岚山王通过气,若是战场将变,自会第一时间通知。
“修士来此是为何,不怕叫两军交战波及?”
许玄一眼看去,都是些气息狠厉,一副散修做派的修士,这里接近战场,但这些散修却丝毫不惧,趋之若鹜。
“许道友不知,两国交战,虽是乱着,但也有不少机缘在,仅在这六府之地,不知有多少门派、世家被灭,多的是修士陨落,即使是军伍,也搜刮不尽。”
“来此的大都是些亡命之徒,脑袋拴在腰上,跟在离军后行走,仅为求个机缘。”
大漠外忽有动静,浩荡的离火冲天而起,携着滚滚烟气,遮天蔽日,重重幻景生灭,安危变化,化为一小山大小的朱红大斧,轰隆斩下。
一团铁灰之气自更北处冲天而起,其上密布兽首,豺狼虎豹,蛇鼠狐鼶,悉数张口兽嘴,万千扭曲的森森白牙显出,死死咬向上方的离火大斧。
两者碰撞,传来令人心悸的波动,远方烟尘翻滚,卷起沙暴,城中的修士却是习以为常,少有人惊慌。
以筑基的修为,隔着大漠,也能窥探些局势,许玄看去,只觉这离火大斧和铁灰兽首若万千气息凝聚一体,非是一人所出,威能介乎筑基到紫府之间,是愿力金刚、香火神灵一级。
“这是?”
许玄心中忽有猜测,目光死死看向远方。
一旁的吕观此时开口,低低道:
“是两国军阵交锋,大将为首,一统军卒,而后辅以战阵,便有此威能。”
“竟能有金刚之威,难怪两国要养军,不然再多筑基堆去,也不过紫府一念之事。”
许玄心思急转,这秘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便问道:
“不知这军阵之法,因何而成,和金刚神灵之流有何区分?”
吕观出身仙山,见识自然多广,便低低谈道:
“紫府到筑基之间的差距不可逾越,究其本,是临近大罗的位置不同,仙基仅是描摹玄象,神通却是身化道征,若映照一般,至于金丹,却是入主大罗,与道同一。”
“愿力金刚、香火神灵,大都是借助地利人和,性命不全,天生缺陷,受制于人,位格极低,仅能借助愿力勉强相抗,但那些本就是修为高深的,转入佛国或神道则不同,强上不少。”
“至若军阵之法,是古代开创,将领和军士为一体,以人结阵,倒是能逼近金刚,但也不是紫府之敌。”
许玄却是目光沉凝,心中思索,即使是离辽两国的精锐,看来也挡不住紫府,个中差距,非是人力所能填补,但军阵有金刚的威势,已让许玄有些心惊。
“既有此法,不知各家仙道为何不去学来?”
许玄若有所思,看向远方,愿力金刚级别的战力用处也不小了,各家紫府却都是以培养打手为主,未见过养军的。
“这法子哪里是寻常仙道能负担的起的。”吕观轻叹一声,只道:“前方是岚山王的军士,想发出先前威势,足需近百筑基,自练气开始以秘法培养,气息相连,日夜操练,各自仙基宛若一体,加之有位神魂异于常人的大将,方可显威。”“也只有帝家有资格去养兵,寻常仙道,有名筑基种子,大都细心呵护,让其尝试突破紫府,哪里能舍了这般多的筑基。”
“原来如此,看来还是释修的金刚最为简单,有人接应,收足愿力便可成就。”
许玄目光一沉,还是释修的法子最简单,香火神灵还要山水安置金身,局限一地,这些和尚却只要将愿力寄于佛国,自是自由。
两人此时正谈着,却见关外烟沙一止,两军各自息兵,再无动静。
自大漠方位迅速飞遁来一阵金煞之气,停于关前,一身着白虎兽镜宝铠的青年将士走出,气息显露,已是筑基后期。
关上的散修顿时乱作一团,还以为这位是又来抽人了,纷纷向外逃离,却听得上方之人沉声道:
“吕观道友,许玄道友可在?世清世子有请,可来军帐中一叙。”
听闻此言,吕观面上有些疑惑,只道:
“宋世清是岚山王亲子,他寻我等作甚,时间也未到。”
上方的那将士却看见下方二人,目光一亮,御风而下,笑道:
“在下梅锋明,今日特来请二位,此事不是王上之命,仅是世子个人之意,想结交二位,不知可否一去?”
“道友是太真仙宗的?”吕观先行开口,认出对方来历。
“正是,我是兵临峰出身,来此修行。”梅锋明一笑,看向二人,只道:“可要去一趟,世清世子可仰慕剑道许久,今日二位来此,他若不是有事务在身,定要亲自来请二位。”
“许道友你如何看?”
“当可一去。”
许玄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机会,对方驻扎在边疆,定然对局势看的透彻,如今天水福地搬走,已经传达了一极为不好的消息。
大离,可能要放弃北边这几郡,只是不知是何时。
“好,既然如此,那便一道前去就是。”
吕观声音沉稳,三人荡开云气,向着军阵之中而去,引得周边散修纷纷侧目。
一路向北而行,越过大漠,破开烟沙,便又见一处军镇,修士和军卒连营驻扎,一座朱红军帐正位于核心之地,上有朱雀、离斧、烟木等等玄纹。
梅锋明领着许玄二人走入营中,便闻得一道道呼声,皆是在喊将军,显然梅锋明在这军中颇有威望。
三人步入帐中,正中是一漆黑桌案,上方摆着各色文书,一着朱红软甲的英武男子端坐其后,脸庞若刀斧削就,棱角分明,带着股军阵独有的肃杀之气。
见着有人进入,他缓缓起身,脸上顿显出笑来,目光在许玄身上多停留几分。
“我遥感剑气横空,想来是二位剑道传人来此之故,来,还请入座。”
宋世清吩咐一旁下人,摆开座椅,请许玄和吕观入座,他目光沉凝,看向梅锋明。
“锋明,辛苦你了,外面还在修建阵法,需你去看看。”
梅锋明稍稍点头,径直转身离去,此时帐中仅剩三人,宋世清看向吕观,笑道:
“我父王同无疑】剑仙交好,今日得见吕观道友,也算两脉之幸。”
“世子若是有意,我太平山也欢迎来访。”
“可惜我军务在身,不然必定要去上一趟。”
宋世清目光一转,却是看向许玄,笑意更盛,只道:
“听闻离国新出位修成剑意之人,今日得见,果然非凡,不知许观主道号为何?”
许玄思索少时,沉声道:
“先前未曾细想过,如今还是以剑意为称,就号辟劫】。”
“好,倒是有几分雷法的大气象,我问过位族弟,他同我提及过赤云的大赤观,说许道友一身法力,性近社雷,可是真的,能否展露一二?”
“自无不可。”
许玄屈指一点,一道纯粹的银白劫光自指尖生出,悠悠挂着,浓重的劫罚之力逸散而出,令人心悸。
“果然是社雷,道友能踏上雷宫法统,又成剑意,有道友这般人物,当真是我大离之幸。”
“道友剑威已传遍离国,剑斩天魔,显化雷刑,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的,只是”
宋世清目光看向许玄,沉吟少时,话锋一转。
“诸家仙道对你的态度,可就有些难言了。”
说着,他看向吕观,笑道:
“当然,太平山是有名的正道,越地更是离国最为清平之域,许道友大可信任。”
宋世清轻按桌案,看向许玄,低低道:
“不过,许道友也该为自己道途考虑几分,社雷极为特殊,是各方关注的重点,如今细细算来,离国的社雷修士,也就堪堪五人,每一位都有重用,许道友若是把握好机会,自有神通之时。”
“依世子所见,我该当如何?”
许玄看向对方,隐约察觉到对方意图。
“离了山门,来我父王麾下,可为你寻来功法,保证你突破紫府,道友觉得如何?”
“为何必要我舍弃山门?”
许玄看向对方,语气沉稳。
“道友还不明白?蜀国的旧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未曾因这旧事享过一天福,更不是什么世家贵血。”
“只要你将观主的位置传给他人,待其筑基,你便可自其中摘出,届时多的是仙道要扶持你,不信你可问问身旁这位。”
宋世清看向一旁,吕观有些犹疑,但还是回道:
“我太平山自是愿意,只是此举”
许玄缓缓抬首,眼中粹然的银白雷霆流转,他轻呼一气,只道:
“恕难从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