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筐一筐的泥被送出去，整个湖里多年没清理过的淤泥还是望不到边。

玉玺没找到，太子妃的发钗也还没找到，不过已经有些东西被从泥里清理出来。先是一只云纹小孩靴子。不少人都记得今年开春冰还没化的时候，四皇子非要踩上去试一试，结果一脚踏进湖里，冻得哇哇叫，拽出来时就没了鞋，只好让内监背回去。过了一会又找到一支去年夏天四皇子闹着要划船掉在水里的船桨。小二百在泥里摔了一跤，蹒跚着爬起来时候踩到一个硬东西，挖出来看是一个菱花漆盒。有人想起来是前年中秋节，在船上赏月，御膳房在点心里包了东西讨口彩。四皇子和二公主为争一个福钱拌了嘴。太后和各位娘娘见二公主又挂上了眼泪，便多说了四皇子几句。四皇子觉得委屈，气不过就把二公主面前的点心盒抱起来整个抛下了船，闹得皇上龙颜大怒，吩咐人用小船把两个人都送回去思过，在小船上四皇子还直撩水泼二公主，自己差点又掉水里去。

这项苦活终于有了些乐趣。大家都在泥塘里偷笑，说今天得让银芳宫贤妃娘娘赏钱封口，这哪里是给太子妃娘娘找发钗，分明是来揭四殿下的短来了！当然我们也只是说说，太子妃游湖那天就没请到银芳宫，徐才人生的二公主都单独叫去了却没人叫要她们母子，贤妃娘娘一定正生着气，看见太液池就不顺眼。

我们还在私下议论着刚刨出来的半个彩瓷破碗和四皇子有没有关系，就有人拍手叫起好起，说：“我可发财了！”她手里拿着个东西，蹒跚到水多的地方洗了洗，美滋滋地给我们看。

是一个婴儿用的赤金镶宝小项圈，虽然接环朽烂，五个小金铃只剩了两个，还是依稀可以看出做工的精致。

“我可发了财了！”发现宝贝的人喜得只顾抚摸，忘了自己手上有泥。

“你哪儿就发了财了？！”我提醒她说：“咱们是来找东西的，泥里的每件东西都得老老实实交上去！”她刚不满地白了我一眼，我就接着说：“尤其是这件东西，你可小心！我猜是两年前皇上拿出来赏徐才人的，没想到徐才人坐了个空月子，可能是谁一时生气，把当时为小儿备下的东西都扔进了湖里！不信你就仔细找找，周围还有没有别的！”

提起徐才人生产的那件事，大家心里都还有些畏惧。她赶紧乖乖地把项圈挂在泥筐的一根篾条上，耐心地挖了起来。“有！有！”远处有人亮出了一个小小的银镯子，用水洗过之后，镯子里面还隐约能看出一个“瑜”字。皇上的确曾经打算给那个孩子起名叫“宜瑜”。

“哎，统领，还真让你说对了呢！”有记性好的想起了皇上在元宵酒宴上摸着悦妃肚子说过的那些欢喜的醉话。

“我可不是统领了！大家好好挖，找到的好东西多了，皇上和娘娘们高兴，总会有赏！各人挖各人的，可别抢！”我说着又弯腰铲起了泥。

所有人都仔仔细细地弯着腰刨挖着，不时有人突然兴奋起来，随后又垂头丧气。这泥里还是值钱的东西少，破烂废物多。“统领，这样不行！”远处有人发起了牢骚。

虽然刚刚强调了自己已经不是统领，可我还是一不小心应声抬起了头，问：“谁说不行？！”

“我！”

“哪个？！”我已经有点烦躁。

“哎呀，就是我啊！”那边也急起来。原来是她！排号时候不走运被排了个二百五，自己从来不肯报号。

“怎么不行？”

“这样不行！我们得划片轮换着挖！”她说：“肯定是贴着岸边的人找到的东西多！人都是从湖边和桥上走！谁家随手掉东西会掉到湖心去？！所以我说轮着来，一会我们靠边，一会她们靠边！”

“哈哈！”我忍不住笑起来，这倒是有个会打算盘的！“你忘了咱们挖湖是找太子妃的发钗么？真当是挖宝贝发财来了？！太子妃的发钗是行船的时候掉的，谁先找到那个才是头功，赶紧往里挖！别那么多话！”见她还在迟疑，我又说：“没看见我一直往里挖得这么起劲么！我话放在这儿，谁先找到那簪子，我用我这张厚脸去求代统领给请赏！快挖！”

刚才准备跟着发牢骚的姑娘们听了这话又低下头干起活来，不吵不闹地低头苦干了一个多时辰，这泥里出了不少各式各样的东西，当时给七皇子宜瑜准备下的虎头鞋虎头帽长命锁都找齐了，就是不见一点发钗的踪迹。听见她们嘟囔怎么还没找到，我笑着哄她们说不想着这事情的时候，一下子就出来了，虽然我们离真正掉发钗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

太阳不那么毒了，大家的精神和气力也磨得差不多了，一个个步伐越发沉重，动作越发缓慢，话也几乎没有了。这一天收获也不算小，淤泥被花匠清理出来好多，内务司的内监宫女们也认出了不少主子失落的旧物。

我捶了捶腰，看着天色，琢磨着明天怎么也得去哄内监那边也派一批人下湖来帮忙。鸢英卫的人挖湖、值守连轴转，一口气累垮了可不行。外面还有刺客盯着呢！正在琢磨着代统领和左副领是不是已经想到了这点，耳后就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我回头望去，见一个姑娘发疯一样两手乱舞着，像是想往后退，可是两腿挪不动，最终一屁股跌在泥里。

“拉住她！问问怎么了！”虽然我已经不是统领，可是还是忍不住管闲事。

“死人！有死人！”她躺在泥浆里仍然两手乱摆，不肯好好让人扶。有人凑过去想看个究竟，也差点跌坐下，回头对我说：“统领，破骷髅头！”

“哎呀，别大惊小怪！不知道太液池里……”刚说到一半，我就觉出了事情的蹊跷。太液池里虽然有过淹死的人，但是早晚会浮上来被清理走。一直留在泥里的尸首……“都别慌！你们赶紧把她拉起来！五八，你离岸最近，立即上去跟代统领报信！其他人先别乱跑，听我指挥！”

我带着几个胆子大些的用岸上花匠的手铲在骷髅头的附近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没过多久，代统领、左副领、新上任的鵟英领都卷起裤腿下湖来了。过了一阵，又有一位干瘦枯槁的外臣被内监背了下来。这老头子满口问着到底怎么回事，可是这时候，别说已经面如土色的姑娘们，连我都没了说话的兴致。

那尸骨已经出来了大半，还算完整，看得出穿着宫女服装，颈上身上都捆着铁链。

铁链下面一定坠着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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