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押了这些人去龙乾宫复命的时候，吴太医正跪在皇上面前检验昨天从梧桐居抄来的瓶瓶罐罐。

我上前行礼时才看见自己左臂伤口的血已经径直流了满手背。

支着头闷坐在罗汉床上的皇上看见我的狼狈相，缓缓打了个呵欠，问：“田氏真的有事？”

“回皇上，田昭仪娘娘武功颇高……”

“真是她的话，她就不再是什么昭仪了！”皇上骤然狠厉起来的声调让我浑身一颤，赶紧抬头说：“回皇上，她那里还有两个宫女、一个内监会武，那内监尤其厉害。微臣差点没打过，要不是香炉灰里还藏着毒药……”

皇上叹了口气，抬手不让我再说下去，转过灰暗的脸去问吴太医：“那都是些什么？”

“回皇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说短些！”

“回陛下，这里有五种不同的内外毒药和一些解药。”从早上就受足了惊吓的吴太医战战兢兢伏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不敢抬头。

“你下去吧！”皇上烦躁地摆了摆手，又瞪了我一眼，示意我留下。

等屋里只剩了我们，皇上脸上笔刚才更阴云密布，冷笑着冲我说：“你这家伙，胆子一直很大啊？”

“微臣有罪，请皇上明示！”我听出这句“胆子很大”绝对不是夸我，赶紧跪下请罪。

“值夜值得挺滋润啊，还敢跟太医分点心吃？刚为秽乱宫闱的事情削了头衔，这会又学会了跟外男私相授受？”

“罪臣不敢！”这话吓得我一个激灵。先前只顾把田氏下毒的来龙去脉说明，不想把自己的错处一齐抖了出来。

“朕有时候喜欢你的愣劲儿，分外纵容你一些。但你不要忘了宫里还有规矩！”皇上厉声说，“今天你抓出暗藏的奸佞，的确有功，这些小事我可以暂不追究。不过要记住，别以为有功，朕就一直不会罚你！”

“微臣谨记陛下教诲！再也不敢了！”我无比诚恳地结结实实趴在地上。

“记住就好，起来吧。”皇上叹了口气，突然显出了苍老疲惫的神色，用虚脱一样的气息说：“田氏这个贱人！枉朕这样宠爱于她！这后宫里朕能不能安生一天？！朕还能信谁？！”

皇上只让我起身，没让我退下，我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

“大哥啊大哥！”皇上继续自言自语着，眼里甚至有了泪光。“，这些年过去了，你竟然还不安分？难道真要逼得兄弟……”

我怕接下来会听见什么了不得的话，赶紧打断皇上的话头，说：“陛下，微臣觉得此事中间还有蹊跷！田昭……田氏既然有这么厉害的武功，手中又有这么多心腹和毒药。如果是敏王爷派她来行刺陛下，她为何一直不动手，却贸然去对付一个小小太医？微臣斗胆问陛下一句，有没有觉得田氏最近有什么异样？”

“你……”

“微臣只是想再查清楚些，田氏只身进宫，没有带任何随从。服侍她的宫人都是皇后娘娘统一指派的，哪里会有这么高的武功？又是哪里来的那么厉害的兵器？中间是不是有人冒充？求陛下再给微臣些时间，容微臣查下去。”我只怕皇上不知道这些人的厉害，声调有些激动。皇上却只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说：“朕一会要上早朝去了。”

“微臣鲁莽，请皇上恕罪。”我立刻后退一步。

“你，约莫着过了早膳时间去趟金华宫，把这些事情都说与瑞儿，以后再有什么事情也报给他。”皇上边说边打着哈欠，“一会下了朝，朕就下旨复你和鵟英领的职，自己找几个得力的人暂时用着，过了这阵再看是不是正式提拔。这几天里，正三品以下的爱抓谁抓谁，不用每个都来禀报了。”

“谢皇上！微臣遵命！”

皇上突然微微一笑。“反正你自己说的，抓错了的话过后砍了你就行。”

我现在确实为这句话连肠子都悔青了。

退出龙乾宫，我先去找药嬷嬷。老家伙觉少，天刚亮就醒，一早起来穿戴得整整齐齐，这会却又歪在椅子里眯着。

“嬷嬷……”我解下佩刀，丢在她那张虎腿旧茶几上，自己在对面椅子上坐下来。到了这儿，我才敢注意身上伤口的疼痛。药嬷嬷醒过来，缓了一阵方才起身，看见我手背上干结的血迹，问我上哪儿去胡闹了。

我懒得跟她争辩，抽出佩刀伸到她面前，让她好好看看那柄诡异的软剑在刀刃上留下的处处痕迹。毕竟是侍卫出身，她立刻正经起来，让我进内室去脱了外衣，好处理伤口。

伤得不重，锁骨下面的口子极浅，只破了点皮，手臂上的略深些，血流得多，倒也还没伤到筋肉。药嬷嬷包扎完了才问：“真出大事了？”

“嬷嬷别问了。”我也不知道这事情究竟有多大。

回去换完衣服，吃完早饭，我又去看了看三七和中毒的两个姑娘。还没从中毒的姑娘屋里出去，皇上的旨意就到了。圣旨里暂时没有说明之前的“秽乱宫闱”是为了查案掩人耳目，只说卫队不可缺人，暂时让前统领复职。内监一走，有几个平素自己觉得本事还不错的人忍不住在墙角乱说了不少话。都是在宫里年头不少的人了，她们还以为我们三个带“七”字的一口气都倒了，该轮到她们出头了。

我本来不是没在她们几个身上打过主意，可是听了这些话心里难免不舒服，这几天里用谁还真得好好想想。

日光渐暖，各宫娘娘估计都用过早膳，收拾停当了。我换回统领的袍服，按皇上说的去了金华宫。门口听事的内监本来不想让我进去，里面却跑出一个宫女，说三皇子准了。

三皇子住的侧殿一掀开门帘就闻到一股子药味，越往里走还似乎有一股烟气。三皇子在内室，正光着上身趴在一张檀木罗汉床外沿，本来就瘦削的脊背抻成了单薄的一长条，苍白的皮肤上插满了银针。一个宫女跪在里面拿着根艾条在来回熏。

“参见三殿下。”我尴尬地低着头，总算明白为什么门口内监不让我进来，现在好像确实不方便。

他听见我进来，歪过脸来，说：“让统领见笑了。”

“三殿下治病要紧，微臣还是过会再来吧。”我使劲低着头。

“没事。”他重新转向正面，看着罗汉床侧面围子上的福寿花纹，“连续几天天晴，尘土和花粉都多，容易犯喘症，所以除了父皇、母后传召，本宫都尽量不出门。昨天趁晚上在外面多呆了一会，就中了凉气，今天不得不收拾一下。这会屋子里烟重，你将就一下。”

“三殿下可是搜宫那时候在外面着了凉？是微臣这边办事不周到……”皇上赶了后宫的女眷去菡萏宫沐浴，已经年纪不小的三皇子自然去不得，怕是在花园里干坐了半天。

“嗯。我们这里没什么，只是几个侍女留了些我前些年吃的旧方子丸药。统领这回过来要说什么？”三皇子没有接我的话。

“昨日搜宫惊扰淑妃娘娘和三殿下了……”

“统领不必客套，可搜出了要紧的东西？”

“回三殿下，大多宫室里都没什么，只是田昭仪梧桐居里搜出了多种剧毒，今早上去捉拿的时候，还发现那儿有三个下人身手不凡。”

“哦？！”他听闻这点一时兴奋，想支胳膊爬起来。手持艾条的宫女躲避不及，把一点热灰掉在三皇子背上，吓得赶紧低头去吹。

“不打紧，四五，你先出去一阵。”三皇子摆了摆手。

“微臣还是等会再来禀报吧。”我看着他那一脊背银针，总觉得自己也浑身肉疼。

“没事，四五，你去歇会吧。”

“可是三殿下，太医专门嘱咐过奴婢，千万要灸足了时辰……”叫“四五”的宫女手上继续画着圈儿，并没有挪地方的意思。

“等会再说，你先出去……”

看见三皇子坚持要现在谈这件事，我忍不住多了句嘴。“要不麻烦四五姑娘教我一下，也省得中间一停，再把三殿下熏夹生了。”

“这怎么使得？！”四五双眉一挑。

“哈哈哈哈哈，夹生了。”三皇子趴在那里笑起来，背上满是微微晃动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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