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复职的日子,我穿戴整齐,一从房门出来,别人看我的眼神又自动有了几丝敬畏。
我顾不上和她们多说。从今年春里起,宫里一直在出事。我莫名地觉得,接下来我恐怕还要从统领位子上掉下来几回,大家会对这事情习以为常。
田氏写了不少字。连着两天夜里没怎么休息,那双媚眼也失去了神采,只剩了血丝和泪光。
“辛苦你了。”我把她写下的字纸折叠起来,塞进怀里。“皇上说,他看了再告诉你,什么时候告诉你。”
她无力地蜷在炕上倚着墙,点了点头。
“你歇着吧。等有了消息,我来告诉你。”
“有没有的呢。”她打了个呵欠。
我叹着气白了她一眼。“都蔫成这样了,还顾得嘴硬!”
“有没有的呢,无所谓了。”她缓缓摇摇头,抚摸着自己僵硬的手腕,说:“我有另一件事求你,不知道行不行。”
“说吧。”我本来已经打算出去了,听见她这句话又转回来,在她炕尾上坐下。她长相虽然柔美,性子却十分强悍。即使陷身牢狱、冷宫,她也没把这口气软下来。可是,刚才的这句话,说得怯生生的。这样子的她,我从没见过。
她慢吞吞地掏出皇上让我带给她的那个锦囊,说:“这个,你替我拿着。拿给……算了,不拿给他也行,让他看见就够了。麻烦你。”
“拿哪儿去?给谁?”看见她少有的这幅虚弱的吞吞吐吐的样子,我也不忍心再故意挤兑她,说:“是拿去男监牢么?”
“是。”说这一个字,像是耗了她许多力气。
我接过那个锦囊,一并揣在身上,叹道:“你这个人呐!还真是专门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早先就来问过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你的下人,你非说没有!到这会子了,再晚可能他们就被送出宫去了!还有什么话,赶紧一股脑告诉我吧。”
“没有话。”她凄然摇摇头,说:“没有话,只有这个。”
“那好。”我站起来,刚要抬腿,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可是,这个锦囊是皇上让我带来给你的。你现在让我拿走,如果皇上见你时候问起来它呢?你怎么办?”
“不会问的。”她笃定地摇了摇头。
“好。我看着办吧。你歇会儿。你把嬷嬷打跑了,得我管你,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点热水来,你多少盥洗下。”我总算站起来迈出了门槛。
“哎。”她在后面轻轻唤了一声。
我又回过头。
她拖着那身已经不是原来颜色的样式繁复的衣裙,扶着墙站起来,轻声说:“谢谢你啊!”
我怔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关她的这座小院,锁上了门。
走向御书房的路上,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按理说,田氏这个人我不喜欢。我对付不了的那些害人本事、油盐不进的刺头脾气,还突如其来地给我身上也放了一个蛊虫,让我日夜提心吊胆。
可是,竟然是她,在跟我说谢。
而且说得我都当真了。
皇上正在和大公公合计着提前去行宫避暑的事情。虽然天热得让人想立即逃到那座碧波荡漾、远望山光的大园子去,但是整个后宫要挪动地方并非易事。两边收拾房屋、准备东西就得几天,两营侍卫也得提前几天出去“踩路”。
今年,还多了一件事情。
皇上打算在离开皇宫之前,把监牢里关的那些人都打发了。
“今年这宫里呆着不舒服。”皇上说着话,又理了理袍领,接着就同我交代起了去行宫避暑的事情,直到安排妥当,才问起田氏。
我默默地把她写的那几张纸承上去。
“你没看?”
“这是写给皇上的,微臣不敢看。”我摇了摇头。
皇上展开那几张纸,扫了一眼,笑道:“女人想的事情的确是不一样。朕想知道的是,什么人送她进宫来谋害朕。可你去同她聊了半夜,聊的都是那句斩尽杀绝。”
是的,外面虽然有无数的乱臣贼子,但是终究是有重重宫墙阻隔,他们极少在我面前出现。我更想知道,日日相对的皇后娘娘为什么要把皇嗣斩尽杀绝。但我对皇上说的是:“那些,她不肯说。微臣就想着,这个不肯说,能问出点肯说的也好。”
皇上不置可否,继续看着田氏写的那些字。直到看完,皇上才对我说:“明天吧,明天就把该处理的人都处理掉!跟你的人打声招呼,明天让办事的那些人进宫。”
那些人,就是专门负责行刑的刽子手了。
“是。”我多嘴地问了句:“那,那田氏……”
“当然也要处理她。这个,朕自有安排,到时自然有差事给你。”
那柄折扇又呼啦呼啦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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