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奸臣误国
正午的太阳高挂当空,暖阳的光辉占据整个天空。
威名远扬的黑旗军渐行渐近,其辐散四周的杀气与威名就像滚烫岩浆中破火而出的漆黑长龙,展开魔化的双翼遮蔽朗朗晴空的大地。
“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久仰黑旗军大名的守备官目光灼热,热泪流下,情不自禁举起双拳,宛如狂热教徒冲着下凡的神主欢呼雀跃。
“果真是黑旗军!”
杨世恩也觉得精神亢奋,热血沸腾,惯用右手隐隐颤抖发热,似乎想拔出腰间的刀上阵拼杀一场。
若不是自恃总兵的身份,他都想扯着嗓子冲援兵们高歌一曲。
大败一场的耻辱压抑好像“欲扬先抑”的前奏,那埋藏灵魂深处的昂扬斗志被点燃,甚至更加猛烈。
驻扎南阳的官兵都在欢呼,一举驱散南阳多日死寂沉沉的消极氛围。
两千余黑旗军停在城外两里半,为首一名身披重甲的将领驾马抵近城池,身后跟来十名雄壮威武的披甲大汉,其中一人高举黑底骨龙旗。
南阳城外建有托墙而成的关厢集市,无论春秋都有不小的人气,但当下贼寇入境,又有官军路过,原本热闹来往的关厢区域也变得冷清下来。
关厢内躲藏屋中的百姓透过门缝、窗隙悄悄向外张望,只见一名英姿飒爽的黑袍小将驾马而来。
那黑袍小将嗓音洪亮,不卑不亢:“末将黑旗前军营游击李四』,领都督佥事李总兵之命,亲率两千一百士卒驰援南阳,这是李总兵的文书——李总兵亲率大军进攻光州,眼下怕是已经拿下来了。”
那黑袍将领从怀里掏出物件举过头顶,“我部将士长途跋涉数百里,早已人困马乏,还请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城落脚歇息,补给粮草。”
传说中的强军统帅不仅没有嚣张跋扈,反倒谦卑亲和,就像令人生畏的强壮大叔小心翼翼捧起可爱的小奶猫在怀里轻抚。
虎嗅蔷薇的反差感让一众将士如沐春风,一下子拉近与强军的心理距离。
强军入城会师,坚守城池已无压力,甚至还有反攻贼兵一雪前耻的希望!
验证过书信的文字与印章,又得知李总兵收复失地,杨世恩哪有半点怀疑的心思,当即命人打开城门。
然而城内做主的不止杨总兵一人。
“慢着!”巡抚宋一鹤抬手制止正要开门的士卒,因为他从军官的台词里听出一处漏洞——
南阳守军的确向北路、东路发出过求援信,但是贼寇占据着豫省东南,黑旗营若要派兵驰援,只能绕路鄂北。
而南路军兵败传开的消息才短短几日,黑旗营援兵如何跨越数百里赶来的,难道是贼寇假扮骗城的?
要知道官军日行四五十里已经很不错,黑旗营在短时间抵达南阳相当于日行八十里,还能保持严整军容,这不奇怪么?
宋巡抚将这个猜测抛给众人,得到的却是一阵聒噪。
几位参将、游击声称黑旗营哪能跟一般营兵相比,黑旗营是当地百姓筹资强训的悍卒,去年底北上千里驱逐鞑虏,每日行军速度也很快。
总不可能大家都是弱鸡,好不容易出个强者,你反而说不存在吧。
黑旗营成军以来抛头颅洒热血,屡次为国立下汗马功劳。
这次,人家不顾路途劳顿从商城绕路赶到南阳,近千里路程只靠一双脚板走过来。
此等精忠报国之心天地可鉴,即便这样仍要怀疑别人的用意还是人嘛,非要黑旗军把心掏出来才行么?
难道全天下贪污腐败、尸位素餐才是常态,精忠报国、恪尽职守就是贼寇假扮的?
贼寇天生就比官军清廉仁义?
隐隐察觉到官兵透出的义愤,宋一鹤自知理亏,但考虑到黑旗军兵强马壮,又立下平贼、讨虏等诸多大功,必是桀骜难治,轻易放进来可能导致文武失衡。
他与几位官员、幕僚低语探讨片刻,还是拿出“以文御武”威风独断拍板,不放黑旗军进来。
至于黑旗军所需的粮草可由吊篮缒下城墙,先给黑旗军三日所需。
听说不允许进城,为首的李四』只是微微一笑便拱手告辞。
他调转马头返回黑旗军部队,部队掀起一阵聒噪,无数兵卒的叫骂声几乎传到城池墙上。
此起彼伏刺耳叫骂就像漫天箭雨飞驰而来,城头士卒怨怒不已,都觉得面上无光,嘟哝着宋巡抚苛责友军太甚,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计较文武有别。
不少亲兵请求杨世恩“先斩后奏”,开门把黑旗营迎进来。
胸口一阵阵的气血翻腾,杨世恩有心下令开城门。可是他扭头对上巡抚的双眼,顿觉老鼠见了猫丧尽胆气。
他作为败军之将,没被当场拿下已是巡抚顾全大局,若是他敢聒噪几句,怕是会被一撸到底。
杨世恩叹口气摇摇头,城外关厢有黑旗军驻扎,城内的士气为之一振,至少不用害怕南阳陷落。
只要督师调度更多援兵赶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杨总兵又在墙头巡视半日,随后带领亲兵返回兵营小憩。
多日的高负荷工作使他身心俱疲,只是凭借着坚守城池的使命感与求生欲才坚持到当下。
至于作战计划明日再说吧,黑旗军爆杀建奴的名声在北方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一个猛士打十个贼兵都绰绰有余,大概收复南阳府、汝州的失地不远了。
就在他走过数个路口,即将抵达兵营时,一个小厮模样的男丁扑上来跪在总兵面前,“总爷救命啊……”
那小厮缩着脖子,汗如雨下。
杨世恩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小厮的指引下,他带着百余亲兵来到二百步外的屋子。
纪律涣散的士兵包围一间大户的屋子,如野兽般的低沉吼叫从屋内传出,其中还夹杂着不大不小的抽泣声,好像是女人的声音……
杨世恩只看到屋内大厅躺倒一具男人的尸体,即刻明白屋里发生什么……
溃败往往导致军队丧失最后一丝理智与纪律,这些堕落的疯子会把战败的屈辱感发泄在手无寸铁的无辜者身上,以此发泄愤怒。
杨世恩阴沉地踏入内宅,亲兵跟随其后。
他一路上所见皆是眼神亢奋的士卒,兜囊满鼓的士卒,布匹压身的士卒,以及倒在血泊之中的无辜百姓。
事故的中心是这大户人家的女子房间,房间躺着一个无声的幼童,脑袋旁溢出一滩深红的血。
杨世恩挤开人群走进去,几名女子衣衫不整地缩在几名年轻乡勇背后哭泣,乡勇与兵卒在房间里紧张对峙,空气里仿佛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
“把刀对准自己人更勇武?”杨世恩一声怒吼响彻房间,“把刀放下!”
总兵大人的余威还算管用,剑拔弩张的双方缓缓放下手中的武器。
没等杨世恩询问详情,那护着女子的乡勇便大声告状,“他们想要侮辱这些女子!好在我们及时发现,没让他们得逞!”
顺着其他乡勇的指引,杨世恩在另一间房发现一个头破血流的中年人晕倒在地,身旁一个半老妇人正在照料他,这个遭罪的中年人大概是这家的家主,几个黄大闺女的父亲,妻妾的丈夫。
杨世恩狠狠蹬向在场的士卒,抢掠反纪的士卒自知理亏,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语。
积威犹在的总兵就像一座大山横在众人面前,但有胆小的,就有胆大妄为的。
一个名叫刘克用的游击官从人群里走出,凑到杨世恩面前悄声低语道,“这屋子住的是抚台老爷的幕僚,你瞧瞧,不过区区一幕僚,到了南阳就能住这般大屋,享用这些貌美小妾。
咱们弟兄替他们卖命杀敌,每天就除了吃糠喝稀就是挨打受骂,这凭什么?
你再看看那黑旗营,论忠义、勇武谁能比得过,但文官老爷一句话,还是叫他们待在城外风吹日晒。
若是总兵大人执意替这帮酸腐文人讨个公道,寒了兄弟们的心,今晚由谁来提防贼兵夜袭?”
杨世恩大怒,这厮竟敢威胁自己!
杨世恩环顾四周四周,看到林林总总的视线朝这汇聚,隐隐有百多个尝到劫掠甜头的小兵围拢过来,似乎要帮刘克用撑场面。
而自己身边的亲兵也握紧刀柄轻轻拔出了分毫。
杨世恩明白,自己要是毅然处决几个犯事的官兵,不仅不会严肃军纪,反而会使松散的败兵联合分崩离析。
届时城内守卒阵脚大乱,黑旗军进城维稳也要费大量精力时间,最后被贼寇趁虚而入。
就算不考虑长远后果,只看眼前也要掂量这帮人暴起的威力,虽说自己身边的亲兵精锐敢战,可是他直面几个乱兵刺头,打起来会被多人集火。
“大帅!”
几个女子带着哭腔的求助声,幸存下来的幕僚家属互相抱头痛哭的哀嚎声传达至杨世恩脑中。
而他脑子里闪过一幅幅画面。
宋一鹤对他百般指责,其他文官对他轻蔑鄙夷,就连无官无品的白身幕僚,在给官兵发粮的时候,也敢对他颐指气使。
好好的黑旗营士卒,也被文官挡在城外。
凭什么文武有别,凭什么这些臭文人就可以骑在武人头上拉屎?!
“这是下官一点点心意,还请杨总兵笑纳……”游击官掏出一张票子露在总兵大人面前。
杨世恩低头瞥了一眼,浑身微微颤动像是被烛火烫一下,那竟是银票,面额八百两。
公义与愤怒互相缠斗,杨世恩终究还是被愤怒占据头脑,接过银票塞进怀中。
“别闹的太过分……”
他抛下这句话,便带着亲兵速速离开。
他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武夫为何要被文官踩在脚底,他凭什不能挺直腰板站起来掌握主动权。
他在心中复述十遍,百遍,却依旧压制不住熊熊燃烧的怒火。
直到深夜时分,刚入睡不久的他被屋外惊叫的喊声惊醒。
“大帅不好了!贼兵夜袭关厢,黑旗军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