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
于是这群朝奸赶紧去找郑亲王商议后路,谁料济尔哈朗也有些慌乱。
他实在搞不明白,敌弱我强的局面下,多尔衮是如何把优势全部败坏的?
敌军贸然分兵南下,被多尔衮抓住机会狠吃大半,勉强还剩两万兵卒而已吧。多尔衮吸纳各路降卒,已有七万余战力。
七万打两万,简直是爸爸打儿子,怎么会输,怎么能输?
济尔哈朗咒骂了多尔衮好一会,才凭借多年征战与参政的经验恢复镇定。
眼下他手里只剩五千清兵,打是不可能打的,唯有寻找出路逃走才是。
尽管又要体验“辽南大转移”的辛劳,他也不得不博一条生路。
他与朝奸难得达成高度一致,双方商谈一番决定明面上死守汉阳,实则挑选时机逃跑。
他一面宣布汉阳戒严,大肆搜捕散播谣言者,当着大众的面就地处决——
济尔哈朗声称多尔衮虽有小败,但已重振旗鼓,在平山一带阻击明军,他大清八旗仍有一战之力,诸位心怀大清的“忠臣”莫要信谣传谣。
一面派人出城收容败退回来的溃卒,尽可能壮大自身的兵力。
打定主意跟着清兵逃往辽北之后,朝奸再无任何道德负担,开始疯狂搜刮钱粮物资,一部分献给大清王爷,一部分则自己笑纳,就连给逃命准备的骡车都弄了十几辆。
然而就在一个天刚蒙蒙亮的清晨,济尔哈朗忽然下令全军放弃汉阳,向朝鲜东北部转移,打算绕道辽北回到科尔沁草原。
大量兵马抢路出城,留在城内的朝奸却慌了神——郑亲王出发居然没有通知他们!
朝奸们来不及纠结“意外”,也没时间打包大车小车的财物,只能匆匆携带些许细软,骑上乘马追赶清兵的队伍。
要知道一个两班家族的人丁兴旺,数十个朝奸家族便相当于一支军队,济尔哈朗哪能允许逃难路上多出无数张嘴?
就算这些人可以充当“口粮”,那也会拖慢全军北逃的速度。
于是济尔哈朗下了严令,所有朝奸一律不许随行上路,但凡有人敢凑上来,就用拳脚把他们赶走。
虽说一刀宰了省时省力,但得留下活着的朝奸给清兵拖延时间——毕竟朝鲜人捉住宣泄愤怒的对象,便没时间追击清兵。
李承早与数十名两班贵族骑着最好的乘马奔向清兵队伍,很快便瞧见郑亲王的身影。
他们一齐询问王爷为何不告而走,郑亲王却不屑与他废话,冲着旁边的亲卫摆了摆手,登时便有数十骑冲着两班放箭。
只听箭矢呼啸而来射人射马,无数倒霉蛋被战马甩飞老远,李承早也跌落战马翻滚十余步。
他摇摇头甩飞满脸的雪尘,旋即勉强爬起来凑近清兵队伍,奔走的脚下扬起带水泥。
他请求王爷带他们一起走,声称自己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大清不能对他们用完即弃啊!
然而清兵步卒只觉得他聒噪不已,狠狠挥出一拳打他脸上。加持大力的拳头打得他原地旋转半圈后倒地。
其他朝奸也分别遭遇“清兵铁拳”,有些人甚至被清兵一刀捅穿肚腹,倒在地上彻底与白雪融为一体。
这下全完了,李承早躺在雪地里,绝望地看着渐渐由蓝转红的天空。新一天的太阳照常升起,他全家的命运却要在此终结。
被人渣抛弃的不甘与强烈求生欲望互相交织,他憎恨卑劣无耻的鞑虏,憎恨破坏他荣华富贵的背嵬军,更憎恨借来明军的世子李淏。
一股思绪在脑中闪过,李承早忽然意识到一条狭窄,但明晰的求生之路。
他赶紧收拾收拾返回汉阳,此时城内秩序几乎崩坏,流氓恶霸打家劫舍,乡吏兵痞肆意勒索百姓,甚至光天化日之下欺凌百姓妻女。
李承早只好先带着家人东躲西藏,等待局势明朗再谋求生路。
好在清兵彻底退出之后,那些不愿投靠鞑虏的“在京两班”很快出手稳住局面。
老国王毕竟是靠政变上台的君主,一经掌控首都便迅速调整王廷人事,把禁军与御营军狠狠抓在手里,旋即派人组织一支“劳军”小队去接应天兵。
按理来说,他应当从重从严肃清“亲虏派”官员,一雪先前被傀儡的耻辱。
王的想法却很简单,一切以稳定为主——
数年前朝鲜被黄台吉征服以来,滋生大量亲虏派官员,今年鞑虏更是直接下场控制朝鲜。
尽管鞑虏施加的影响力短暂,但扶持的亲虏派众多,牵扯的利益太过庞杂。
若是他在眼下纷乱时节再兴大狱,难保那些亲虏派不会狗急跳墙。
要知道禁军跟御营军先前可是受亲虏派掌控,肯定存在不少潜在的“涉虏”人员,他可不会在大胜前夕再生事端。
他并不急着雪耻,更没有所谓彰显国法的念头,稳定压倒一切、保住李氏基业才是他这位国王的唯一诉求。
凡是违背此条的,一律皆可放弃,哪怕是儿女都能像扔掉破抹布一样丢掉。
他完全可以等待天兵入住汉阳,助他稳住朝鲜八道局势,再好好收拾这批亲虏派奸人也不迟。
就在此时,一位官员求见国王殿下。
国王一听到李承早的名字,便知道此人是亲虏派的核心成员。
此人难道不知亲虏派已是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不老老实实逃走,怎么还敢求见自己?
对方不怕死?
至于此人如何把求见信息递来御前来的,国王不用思考便知道,肯定是金银开路。
王甚至开始好奇,是什么支撑李承早费重金,不顾生死,也要求见自己一面?
“准!”
国王一声令下,李承早便被引到国王跟前。后者恭恭敬敬跪伏在地,一见到国王便开门见山指出,“臣下斗胆谏言,殿下将有大祸临头!”
“你冒着斩首的风险爬到孤的跟前,就为了说这一番胡话?”
“臣下并非胡言,实是祸乱将至,臣不忍殿下遭此劫难。”“哼。天兵入朝助我驱逐鞑虏,一如当年天兵驱逐倭寇,再造我李朝江山,哪有劫难?”国王面露不悦,摆了摆手,示意内侍将此人拖下去。
眼见自己故弄玄虚玩脱,被内侍拉扯胳膊的李承早赶紧表明主题——劫难的根源来自世子邸下。
“世子?”国王眉头紧皱,满腹疑惑地询问,“世子请来天兵悍卒,救我朝鲜于水火之中,何来劫难?”
李承早抬头瞥了一眼,将国王脸上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当即开始自己的表演。
他表示世子当初许下报酬请来天兵相助,实乃人尽皆知之事。不过天兵毕竟是大明之兵,朝鲜出点血也能把他们打发回去。
可世子呢?
世子自从获得殿下授权的兵马大权,权力与威势与日俱增,俨然能与殿下分朝抗礼,身边聚集的文臣武将数不胜数。
即使世子在平壤棒打两班,闹得北方士林一片哗然,但毕竟是按照国法行事,处事公正,也由此聚集一批平民、奴婢出身的义兵。
此时世子身边聚集的朝鲜兵马应该不下三万了吧?
而国王殿下亲掌的禁军、御营、京畿正军加起来也才一两万。
若是有朝一日天兵离去,世子意图提前更近一步呢,到那时国王殿下应当如何自处,当个傀儡太上王被圈禁一生么?
李承早的话语犹如当头棒喝,砸得国王眼前发黑。
尽管国王不愿意相信此等“妖言”,可是内心深处的权力野兽却在低声咆哮,他说的是对的。
为何君主与继承人的关系一向颇为尴尬,便是因为害怕继承人不够优秀,担不起江山的重任,又畏惧继承人太过优秀,将自己架空圈禁。
杨广害兄弑父,李世民杀兄囚父,乃至大明藩王起兵造反推翻君主,废君复辟大肆杀伐。
朝鲜开国君主就被儿子架空推翻。就连如今的朝鲜国王也是推翻王叔上的位,岂能不知宫廷政变之祸。
无数权力动物为了“争当皇帝”四个字,区区父子、兄弟、夫妻之类的人伦何足挂齿。
猜忌之心犹如一颗妖的种子在心底种下,国王越是想忘掉这个话题,那个权力怪物却止不住叫他深入思考。
他靠两班的支持政变上台,将自己的叔叔光海君流放江华岛,随即转移至济州岛,把对方狗一样移来移去。
难道自己也想被儿子架空圈禁,如同一只猪狗一般吃吃喝喝混日子到死么?
国王李倧环顾四周,这里的宫殿与御座都是他所独有,可要是被世子夺取王位,他还能自由自在地享用权力么?
眼见国王陷入犹疑状态,面上神色阴沉静默,李承早便知道趁胜追击的时候到了。
他表示,只要国王要求“亲虏派”官员缴纳一定罚金就能赦免投靠鞑虏的罪过,这些人必定对国王感恩戴德。
而收取上来的罚金亦可充当感谢天兵的报酬,尽早催促天兵返回辽东。
到那时,世子身负“痛扁两班”的前科,而国王殿下得两班贵族相助,必定顺利剥去世子兵权。
这个国家就还是殿下说了算,李氏江山也能平平稳稳过渡下去。
李倧思考片刻,不得不承认李承早的方案很好,功高盖主这种事从来都是棘手的。
李倧心中感慨,为了保证李朝江山未来的平稳交接,他只能暂时委屈世子,将那些可能蛊惑世子的奸恶贱人统统清除干净。
待他百年以后,世子绝对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不过在给亲虏派官员两班发甜枣之前,要敲打他们一番,好叫他们知道谁才是这个国家的王。
于是他下令处死提出议案的李承早,其家人尽皆连坐斩首,震慑一众亲虏派官员。
随后在人心浮动之际,他又派人散播传言,只要亲虏派官员献出大量财产,就可以赦免其一时糊涂的罪过,以此来试探士林的想法。
眼见求生之路显现,亲虏派纷纷“自愿”掏出金银田粮,表示国家遭受鞑虏侵袭,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当然要慷慨解囊,为国分忧。
于是原本空虚的国库快速充盈,无论是劳军还是修缮汉城都有了经费。
亲明派自然对此颇有微词,怎么能投靠鞑虏而不受严罚呢?
国王迅速以“救国有功”的名义提拔这些“亲明派”上位,再分发少许亲虏派献来的钱粮土地作为赏赐,瞬间堵住这些人的嘴。
如此一来,两派平衡达成,他依旧是朝鲜稳坐江山的王。
天兵会有一份报酬,亲明派得到了高官位置,亲虏派不用担惊受怕,李氏江山也能继续平稳传承。
大伙都有美好的未来,唯独建言献策的李承早,以及一些关系网不深的中下层官员被抓了。
他们被用来平息“清流”的不满。
李承早被割掉舌头与那些罪人一齐押往刑场斩首。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冒险求见国王说了一番肺腑之言,明明瞧见国王接纳自己的建言,怎么自己反倒成了稳定局势的垫脚石?
李承早暗叹自己眼光晦暗,孤注一掷赌错了人,要是去投靠世子邸下夺了老王的位置是不是就能活下去?
又或者趁着鞑虏出逃之际,就不顾一切奔向沿海港口,买下船只出海,甭管去大明还是去日本,总归能有一条活路啊。
只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一家子全完了。
随着行刑的大刀砍下,李承早等人顷刻间人头落地,飞溅的鲜血昭示着李朝江山平安坐稳。
不久后,大胜而来的天兵进入汉阳。
队列中,世子一身绯色袍服,高举右手朝着沿途的百姓商人挥手示意。
一众脱离鞑虏的百姓纷纷将世子与天兵视作救命恩人,纷纷发自内心地高呼万胜,甚至有人一时激动,僭越礼制地高呼万岁,一时间诸多百姓尽皆附和高喊万万岁。
这就连朝鲜国王都享受不到的待遇,却让王世子享受到了。
站在塔楼上的国王望向大军渐行渐近的队伍,那一声声高呼的万万岁,在他听来却显得格外刺耳。
这个国家究竟谁才是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