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这个男人来自地球
掠过十数间标准模板的民舍,再前进数十步,冯汉民发现村头聚集了不少人。
人群分成两拨,一拨人是数十名佩刀军汉。
一拨人是普通村民拥挤在一起瑟瑟发抖,还有些许村民只敢在家门口探头探脑向外张望。
那领头的军汉骑在战马上,一身的布面甲绝非寻常小兵。
那骑手扬起马鞭指了指眼前的老者,后者低垂着脑袋乖乖挨骂。
十余名村民瘫坐在地,脑袋上,胳膊上挂了彩,脚边散落一个个草叉、锄头之类的农具。
冯汉民靠近之后才搞清军汉的来历。
他们是辽西出身的官军,此番护送方抚台就任辽东巡抚。
考虑到辽东收复“未久”,方抚台特意调遣辽西各部前往四处驻防,清缴散落的鞑虏,务必维持地方治安。
还辽的部队很多,这一支却是祖家的军队,严格来说是属于祖大寿堂弟祖大成的心腹部下。
祖家势力在辽西盘根错节,换做以前辽东陷落时期,任何辽东巡抚必须跟祖家搞好关系,否则三天两头一兵变,政令不出衙署是常有的。
即使眼下辽东收复,祖家的影响力还很强大,仍然是辽东巡抚不得不给三分薄面的存在。
强军还辽,自然需要钱粮物资,军事驻地,还要“圈定”自己的军田,以补军队的日常补给。
不过嘛,朝廷的军费一向吃紧,军费、驻地、军田之类的,就只能靠关宁军自行筹措。
所以辽西各部刚到辽东腹地,就派遣家丁队下乡征粮、征人,顺便挑些不错的熟田“划”成军田,辽西军就算安顿下来了。
至于百姓的想法?
再苦一苦百姓呗,贫民们千百年来都是苦过来的。
再说这支官军可是“很有礼貌”的,第一时间把一村之长叫出来,命其想办法贡献粮食和劳动力,就不劳官军亲自动手了。
这叫先礼后兵,省得闹起来不好看。
谁料这些百姓一听说要征粮、征人、征地就开始叫屈。
说什么辽中的气候比以往更冷,只能种植春小麦,不像辽南还能种植冬小麦,家家户户就收了一批土豆,刚够一家人混个肚圆。
若是按照常规缴纳赋税,也能应付,但官军张口就是“三饷”加耗,均瑶钱,贡料钱,足足要收走百姓手中大半的粮食。
鞑虏都被赶走了,居然还要征辽饷,是个人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退一万步说,只收粮食还能忍耐,可是还要征劳动力是怎么回事?
均瑶钱不就是免役的费用吗,收了钱还要征人,那这杂税不就白交了?
要知道春播的时间在即,没了劳动力,就意味着一家的春播都要受影响,到时候秋收之后靠什么熬过冬天?
于是两伙人发生了冲突。
尽管这些村民在农闲时接受了一些时日的军事训练,但终归不是披挂整齐的官军对手,很快被打垮组织。
官军眼见村民持械“抗税”登时就怒了,这帮泥腿子不知道从哪学会的“坏习惯”!
他们辽西官军打不过鞑子,还治不了你们这帮泥腿子?
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那十余名村民的伤势便是这样来的,而官军们还在间歇性地殴打村民……
搞清楚前因后果的冯汉民惊了,一股熟悉的气质扑面而来。
这才是大明官军的军纪与脾气,相比之下纪律严明的背嵬军简直是“佛军”!
眼看着官军殴打村民,这属于绝对的不平之事。
冯汉民的脑子还没做出决策,双脚已经迅速踏过去,嘴里也大声喊道,“放开那个小伙!”
一众官军循声看去,只见一名兵丁模样的年轻小伙缓缓走出。
“哪来的毛头小子……”一名官军刚说完,就被头领甩了一马鞭。
头领狠狠瞪了部下一眼,随后翻身下马,换上一副笑脸盈盈的模样迎上去,心中笃定此人一身戎装,必定是友军部队的兵。
不过营兵都有兵营驻地,怎么此人单单住在村子里,还是房屋如此标准化的房屋?
要知道小兵是没有人权的,能住在将官周边的草棚区就是莫大的恩赐,怎么可能拥有单独的房屋?
将官最多给亲兵分房子,根本不可能给农奴一般的小兵给房屋。
所以头领首先断定,此人应当是某个下级军官,大概率是这处“屯堡”的首领,不是总旗官,就是直辖此地的百户。
“敢问兄台一身戎装,在哪位将官麾下任职啊?”头领的语气和善,一改方才漠视百姓的轻蔑面孔。
冯汉民听到声音就愣住了,手足变得酥麻起来,仿佛被抽干了气血。
他是被教官的教诲硬推到这的,走到这里已经散尽勇气,根本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他几乎没打过实战,过去也是跟在背嵬军后面做点运输、收割的辅兵活。
要是跟人起了冲突,以他的胆子真的敢动手吗?
要是真动手了,会不会引起两支部队的上官发生冲突,引发祸端?
“我、我是背嵬军第五步兵团……”冯汉民一开口就露了怯。
官军头领原本还有顾虑,这下听出冯汉民话语中的孱弱,还知道后者只是个“军官速成班”的兵。
大概也就是个家丁而已,那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头领一眼看透冯汉民的“外强中干”,凑到后者耳边低语道,“你小子最好给我让开点。你也不想给你背嵬军的将爷招麻烦吧?”
冯汉民浑身一颤,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直到官军头目旋即拍了拍他的肩,他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放松感。
“鞑虏未灭,流寇未除,报效朝廷乃是天经地义,岂有不缴三饷之理!”头目大声呐喊几句,随后命令部下进村“征粮”。
几个兵丁还没进村,就瞅见一位探头探脑的村妇,当即冒出一阵邪恶的眼神。
三人快步上前闯进屋内,室内顿时响起一阵尖叫。
那村妇打开窗户跳了出来,冲着村民声嘶力竭地求援。
奈何勇敢的村民都被打倒在地上,剩下的村民只敢默默低下头,不去看不去听。
忽然那村妇一下抓住冯汉民的胳膊,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眼神在向冯汉民求救,但他脸上下意识露出的胆怯面容,却叫村妇绝望地叫出声来,“不!”
尖叫声仍在身后响起,村妇拼了命的挣扎,随即又多了一些村民被殴打的惨叫声。
面对这些悲剧,冯汉民脑中忽然响起一句句话语。
这就难道就是教官对他的教诲吗,眼睁睁看着一位村妇被官军糟蹋,看着村民被痛扁吗,看着官军肆意抢劫?
就像过去一样,见到任何不平之事都只能默默忍受?然后等着救星从天而降,把他救出火海?
你冯汉民训练数个月吃下的粮食,难道都被狗吃了么?
背嵬军把你从地狱里拽出来,就是让你继续做怂蛋的吗?!
冯汉民握了握手掌,一股热血缓缓涌入脑海,这一回松软的手掌握紧成拳。
就算自己是个弱者,但不能,也不该在该站出来的时候袖手旁观!
他应该出手!
“都他娘的给我住手!”
霎时间,冯汉民重掌了意识,冲垮了软弱,使出全力将那村妇拽了过来,然后挥出重拳狠狠砸在一名官军脸上。
似乎没想到预料中的“软蛋”竟敢出手,其他官军又好气又好笑地纷纷走来。
村里的妇女见状赶紧退到村庄的外圈,还敢留在村里的不是寡妇,就是老太婆。
由于村庄的大道不算宽敞,只能站立几个糙汉,使得冯汉民不至于同时面对多人,这样减小了直接面对多人的劣势。
曾经在训练中学习过的肉搏技巧涌上脑海,冯汉民面对率先扑来的官军,一个闪身躲过攻击,随后拽住对方的胳膊,以一个相当标准姿势将对方摔过肩头。
随着一声噗通闷响,一名“敌人”摔倒在地。
好!
冯汉民忍不住在心中喝彩。
教官训练的肉搏技巧没有白费,这是他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实力击败对手,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与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真的能做到!
只要一个接一个击败对手,大概能打垮对手的士气,叫对方见好就收。
新的攻击又来了,冯汉民继续摆好架势,打算故技重施。
谁料袭来的军汉中途变了一套攻击姿势,骗得冯汉民防守动作落空,紧接着挥出一拳追击。
敌人的攻击速度很慢,冯汉民暗想自己能躲过去,甚至可以追加一发上勾拳,打痛对方的下巴。
嗙嘁一拳,冯汉民被打的晕头转向。对方的攻击很慢,但他的闪避速度更慢。
果然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他有心勇敢一把,奈何实力不济,没法像战无不胜的背嵬军一般,把敌人全部击败。
冯汉民酸软无力地倒在地上,随后被数名军汉一起拳打脚踢。
拳脚如雨水般落下,村民的惨叫声在耳边回荡。
军汉们犹如一哄而散的鸽子一般四处寻找粮食财物。
村里的小黄狗嚎叫起来,但是这些桀骜不驯的官军可不怕狗,只听一声短促的悲鸣,倒地的小黄狗身下洇出一片深红色的血液。
村长小心翼翼地跪伏在地上,视线的余角范围皆是官军四处乱走的官靴,以及男女青壮被打倒拖拽的草鞋、赤脚。
被众人弃置至一边的冯汉民遍体鳞伤。
他一瞬间回想起过去被官军、贪官、鞑虏支配的恐惧。
生活不怕好坏,就怕对比。
在上述歹人的治下,他是一头猪狗,可在背嵬军的庇护下,他终于有了点人样。
只可惜他的实力不够,还是守不住自己的生活,守不住这些村民。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关起门过安逸生活的念头简直幼稚。
他不想纷争,可是纷争会找上他。
如果没有自保的实力,任何强敌都能随时剥夺他的一切。
他一两八钱的月饷,他的一日三餐,他的一身装备,在此时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只要这些兵匪、贪官存在一天,他就永远不会有好日子过,过去的悲惨生活随时都会卷土重来。
可恶啊,为什么他想安逸活下去的小小愿望,都不能实现!
这些该死的狗贼,永远想着践踏他的生活,夺走他辛辛苦苦积攒的一切!
村民的土豆正在被夺走,原本村里的欢声笑语被凄厉哭嚎所取代。
望着一个个悲惨的村民,冯汉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丝念头。
如此惨状可以消失不见。
贪官兵匪没来之前,在背嵬军的治下不就是美好公平的么?
只有背嵬军才能救他,才能拯救这些村民。
要想让今日的悲剧不再重演,除非帮助背嵬军扫清一切魑魅魍魉,让背嵬军继续向上,一步步做到最高!
冯汉民顿时被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震惊了,但这一次却觉得有些理所当然。背嵬军就该如此!
他总算明白那些“逆党”的狂热情绪从何而来。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痛,他亲身体会一次,才深刻地明白了。
不能用自己双手保住的美好,只是镜水月,一场梦啊。
他挣扎地扭过头,瞧见一位缩在门前的年轻小伙,朝着对方抛出自己的小刀。
他告诉对方,去找附近的背嵬军驻军,去求援。
那小伙似乎找到了迷途中的方向,接过小刀便赶紧奔出村庄……
官军两人一组,将村里的牲畜挨个捆在木棍上,有人抢来一些粗布直接盖在马背上。
有人则是将农民粮柜的粮食搜刮一空,更把村里为数不多的马车也一并笑纳,村里接连响起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农民们跪在地上哭天喊地,但一旁的官军毫无情绪波动,甚至还想笑。
“俺们替你们打了多少年鞑子,以后还要帮你们防着北逃的鞑虏。收你们点粮食算什么!”
背着一袋粮食的官军狠狠啐了一口唾沫,一脚踹飞抱住自己大腿的农民。
“耕牛可不能带走啊!”
一声尖锐的凄厉叫声划破长空,一名老妇人拼死一般扑到一头耕牛身上。
这是背嵬军低价卖给村子的耕牛,简直比她这般的老妇还要值钱!
任凭官军如何拖拽,老妇人也不许官军带走村里为数不多的耕牛。
“碍事!”
官军冲着那老妇狠狠踹一脚,正中心腹,那老妇当场两眼泛白,晕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村子里一片鸡飞狗跳,官军到处寻找鸡公车、板车等载货的用具。
就在此时,受伤倒地的冯汉民再度站起身。
“住手!我叫你们住手!”冯汉民苦苦支撑受伤的身体。
面对强敌的威压,他即便浑身颤抖,也要直面自己软弱无力的内心。
“这小子还能站起来。”官军纷纷嗤笑,好似无聊生活新添了一份笑料。
“啊啊啊啊啊!”冯汉民呐喊着挥拳冲锋。
“不自量力。”官军轻松一拳击中冯汉民的肚腹。
宛如有一把匕首在肠胃处搅动,冯汉民下意识捂住肚子跪倒在地。
既然想过安逸的生活,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
他艰难地爬起,锲而不舍地挥出比方才还要弱上三分的一拳。
官军像是玩闹似的,轻松躲过他的拳击,随后缓慢抓住他的胳膊,只用很小的气力就把他掀翻在地。
翻滚,翻滚,翻滚……
冯汉民觉得自己好像费了好久的时间,才重新站了起来。
脸上糊满了头上流下来的血,冯汉民发现自己连再次拉近与兵匪的距离都难以做到。
两人之间的间距仿佛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身体传来一阵阵警告,告诫他不要再重复徒劳的举动,他需要救助和休息,他可能会死……
头晕目眩的冯汉民看到了哭嚎的村民。
他知道自己只是在逞能,知道自己的战斗力打不过几个人……
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背嵬军一直传达过的勇气。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
文化课上就是这般教的啊!
从他下定决心不再做一个懦夫时,他就忘却了所有的恐惧。
他摆出学来的肉搏技巧,恳求努力学习的记忆给予更多帮助。
冯汉民决定不再旁观一切悲剧,要像背嵬军一样,勇敢地战斗到最后一刻。
背嵬军告诉他的那句话,你愿意堂堂正正战死,还是窝囊地苟活,甚至可能被折磨致死……
过去他的回答可能是能活一天是一天,但现在他终于能认真回答一次,他想要堂堂正正站着,再也别跪下去。
今天轮到他亲自守护村民,守护自己安逸的生活!
“啊啊啊啊啊!”世界仿佛失去声音,难以掌握平衡的冯汉民义无反顾地发起了蹩脚的冲锋。
就连一旁放弃抵抗的村民,都在劝他别打了,再打下去真要没命的……
冯汉民不听,只是一味地发起冲锋。
他被官军戏耍着踢飞、掀翻,却又一次次站起身。
除非他被打死,否则他能跟这些官军耗到太阳落山。
就在村民都以为冯汉民会被活活打死之际,忽然听见村外传出一阵号角声。
隆隆的号角声绵长且肃穆,那熟悉的声音节奏使得冯汉民嘴角微微扬起一道弧度。
他一向崇拜的背嵬军,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