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突然被敲了敲,再之后,一只幼年的白狐推开了窗户,迈着灵活的腿脚溜了下来。
“小天师,你等等,你忘了你还有心魔魇,这么着急做什么。”
“黎阳?”云阮停了下来,“你现在这样,看起来可真是可爱。”
黎阳突然有些脸红,好在一只狐狸的形态是看不出来的,他一个早就修炼成年的狐妖,若不是因为半途没了身体,也不用这般重塑妖身变回幼年体态了,但就是这样的体态也都是在元清真人和荀琅的帮助之下,他并无怨言,也十分感恩,只是被一个小孩子说可爱,总觉得老脸没处搁。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成年人,“小天师,你等等。”
他说完,伸出一只爪子往上抬了抬,一颗碧油油的小珠子悬在爪子上,散发着柔润的光泽,突然之间飞离出去,绕着云阮转了一圈,朝着她心脏的位置沉进胸膛。
云阮有些吃惊,她已经猜到是什么,只是这也太宝贵了,她不安道:“黎阳,这是……”
黎阳并不隐瞒她:“没错,是我的妖丹,也是我的一只眼睛,涤清尘世万物,看得最是透彻,能保你不被心魔所扰。”
云阮低头一看,正看见他左眼处黑洞洞的一片,只余一只碧绿的右眼,亮晶晶的。
得到他亲口承认,云阮更觉得不安,“这,妖丹对你何其重要,我受不起。”妖丹对于妖界的人来说便是命,通常都会藏起来避免被人发现,一些强大的妖魔通过吞噬他人的妖丹而获得力量,交出妖丹就等于交出了自己的性命,然而他现在却将这样重要的东西给了她。
黎阳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相信你。”
短短的四个字,仿佛一句沉重的承诺。云阮顿了顿,也不再推辞,她要做的就是保护好黎阳这颗妖丹,待解决了心魔魇就完璧归赵。
因为黎阳的真诚,她再次为他而惋惜。正是因为黎阳是这样的坦诚,知恩,当年才会被白家困住利用,哪怕被人伤害过,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仅仅是因为她帮了他一次,他便能够愿意赌上性命来回报她。若不是因为受困于白家,恐怕他早晚也是要修成仙道的吧,云阮这样想着,也希望他能够达成所愿。
云阮如承诺一般,捂着那妖丹消失的地方,对黎阳郑重道,“多谢你,黎阳。我会将它玩玩好好地还给你的。”
百年来白家人各种不知感恩回报的要求他听得多了,乍一听这样郑重的感谢还挺别扭的,黎阳甚至都要觉得不好意思了,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好了好了,你快做你想做的吧。”
他跑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小天师,其实,我是在后院里偶然听了你们的谈话,才跟过来的,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不知道你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那个人,你的师父,他不是简单的人物,而且他似乎身体有些异样,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希望,你能时刻记住你自己说的话,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万万不要被前世所扰而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
云阮并不会怪他听到那些,反而坐正了些,对他认真地道了一声谢。黎阳是在担心她,不光是黎阳,嘲风和小师叔荀琅也是在关心她,激着她去看前世种种,又暗暗让她自己记着自己的原则。
黎阳说,师父的身体有异样……
他究竟是怎么了?
还有……前世里和师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带着种种疑问,云阮再次拿起了三生镜。
往事前尘,这一次再也不是只会片片断断地出现在睡梦里,而是一幕幕出现在三生镜里,代入到脑海中,整个人都感同身受。
云阮那本不懂何为情爱的心,像是有什么坚固的东西怦然碎裂了,带出锥心的疼痛来。前世种种,灌入脑中,心中,她一手握着三生镜,一手紧紧攥住了桌角,还是忍不住身子滑落到地板上,伏在地上久久未能起身。
原来她和师父前世里就是师徒啊,原来她曾经那么那么喜欢过师父,和现在的喜欢不同,是很喜欢很喜欢,爱他,仰望着他,追逐着他,想要和他一生一世常相伴,原来师父即便与她有过肌肤之亲都不曾对她动过情,那现在呢?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另一种补偿?还是……
云阮觉得心里像是有一团火,要把她烧着了,要不是有黎阳的妖丹为她撑着,她怕是就要发起疯来,将心里的怨恨发泄出来。她撑着地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有水滴滴落在地板上,晕出一小片水迹来。云阮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脸上早就是一片泪水。
江熙宸,帝江,直到现在,他怎么能说他还想要她的爱呢?最是心冷无情的不是他么?
云阮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可是,她竟是头一次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刚刚擦去,就又流了下来,她所幸不管,拉开了门,也不顾现在天还未亮,直接跑去了江熙宸房门前,只是犹豫了一瞬,便就推门走了进去。
江熙宸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可因为云阮此时就在云清山,他怕被看出端倪来还要向她解释,刻意以法力撑着,睡得很浅,门一被推开,他就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待看清是她,才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问她:“睡不着?”他睡眼惺忪,看清了来人却并未看清来人脸上的表情,以为她又像是小时候一样耍赖要和他一起睡,拍了拍身旁空出的床铺来,“上来。”
云阮不说话,只是往前走,直到来到江熙宸的床边,眼泪太多,她想擦干都来不及,湿润的双眼,只看到他铺了满床的白发,心里一阵阵的发紧。
江熙宸这才看到她脸上的泪,许久没有见过她哭成这样,立刻紧张地问:“阮阮,怎么了?做了恶梦?”
他声音太过温柔,温柔的和前世里那个只会对她严厉又不怎么表现怜惜的师父判若两人,云阮时刻都在心里念着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却还是被他这样的反差折磨的内心迷茫不已,她有太多想要问清楚的话。
是的,也许前世里的她是个小心翼翼仰望着他的小徒弟,即便心里有话也不敢与他说,只能偷偷告诉塑夜。可今生的她却是被他的温柔温暖了一颗封闭的心脏,她愿意与他分享一切,巴不得自己什么事情都告诉他,让他好好的看着自己,只看着自己,向他证明自己有在努力,不是原来那个卑微的自己。她要好好问问他,为什么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他要找回她,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为什么说想要她的爱……他的为什么,和她心里想的为什么,是一样的答案么?
见不得她伤心的眼泪,江熙宸彻底清醒了,他蹙了蹙眉,身子僵硬了起来,沉默了几秒,轻声唤了一句:“阿阮……”
这一声轻轻的呼唤,让云阮哭出了声来,她哇的一声扑在了床边,她想问他很多话,甚至是想对他发脾气地质问他。可他紧紧是说了两个字,就让她溃不成军,明明受委屈的人不该是她么?
江熙宸心里一沉,突然就知晓了她这般失态的原因,她看了三生镜,知道了前世的事,一颗木石之心开启了情爱之门,但她感知到的可能更多是情爱带给她的难堪和痛苦,没有什么美好甜蜜的回忆吧……
他向来自信过了头,从来都是觉得自己一定有能力让她原谅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可他从未真正地去幻想过这样的画面,当她知道了之后,自己该如何做,他是从来没有深究过的。他既是愧疚又是心疼,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抚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最后只是轻叹了一声,将手放在了她的发顶。
“阿阮,对不起。”他想了想,终是先说出了这三个字,而后才说,“还有,我爱你。从以前就爱你,我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心罢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喝过忘情,那是一种令人忘却情爱的东西,就因为如此,我虽然爱你,却无知无觉,做了很多错事,直到你离开,我吐出了忘情,才痛彻心扉。可是……”
他说着,声音微微哽咽起来,每一个字都似乎在轻轻颤抖,“可是……上天待我不薄,我找回了你,所有人都说你不会回来了,可我等到了……我……”
云阮不敢抬头去看他现在的表情,声音因为哭泣而带了鼻音,“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她心里有一个猜测,可她就是想听他说,在她最后的记忆里,他痛声疾呼她的名字,站都站不稳,黑发白衣,显得整个人都单薄起来,当时无觉,现在从另一个视角来看,便看得出来,他并非是对自己无情。
江熙宸悬着的一颗心松了松,她没有怨他恨他,第一句话就问他的头发,他想,不管是曾经的阿阮还是现在的云阮,在她心里始终都是将自己看得很重,就算是生气,也还是关心他的。若是她说出一句怨恨的话,他就闭了眼狠了心将她推给塑夜照顾,可她并没有,这让他无论如何都不忍心将她托付给任何人。
他笑了笑,虽觉得头发变白这事不值一提,还是道:“为你白的,因为失去你,让我太难过了。怪我自己,后知后觉,没能早点发现自己的心意,不然,我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长长久久。”
说到长长久久,他眸光暗了暗,没有再往下说。
云阮抬起头来看他,像是在辨认他的话,又像是因为他的话而难过,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那些密密缠绕的发丝上。
江熙宸笑得一脸轻松,“怎么了?嫌弃师父的白发,觉得师父老了?那……师父用法术变回去好不好?”以他现在的身体,还是要省些法力比较好,可是若是为了她开心,他便觉得什么都可以不顾。一心一意地想要讨好她的心意,恨不得能将她捧在手心里的心意,满满地盛在他的心里,他从来不是一个懂得情爱的人,只是觉得,若是现在不这样做,恐怕后来也难有机会了。
“不用。”云阮皱起眉,转而问他:“师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关于你的身体情况。你这个样子我以前也是见过的,可是你从来都会轻易用这个原身,是不是……是不是你的法力出了问题,是不是因为你曾经把神力都给了我?我是不是没能还给你?”
江熙宸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的避无可避,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但是在这之前,他先说道:“阿阮,阮阮,你告诉我,你恨我么?”
云阮眉目不舒,她急着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他却说别的,若是真的恨他,她刚才就直接下山走了,怎么会来见他?
“不恨。”她道。
江熙宸还是不甘心,他又问:“那……你还爱我么?”
云阮脑子里很乱,一方面是过去的记忆砸的她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一方面是她这一世的心初初打开,所有的情爱欲念掺杂在一起,她不想说爱还是不爱那么绝对的话,她需要时间。
“师父,我不知道。”她现在不想说这个话题,只是催促他,“你先和我说你的身体情况,不许隐瞒我。”
江熙宸眼神黯淡了几分,却还是强撑着精神,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事。和你无关,我自己的天劫,神嘛,也逃不过天命。”
云阮瞪大了眼睛,逃不过天命,那是什么意思?她知道,六界之中,唯有神界没有轮回,所谓天命,魂归大地,再不复存在,她心里疼得像是被扭成一团,让她连呼吸都觉得艰难,“师父,你是说……你……我不相信!我要去问师公!”
她推开江熙宸想要拉住她的手,拼了命地往外跑,她不信自己听到的,她不相信她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他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