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今日起晚了, 刘盈仍旧叫他起床,但没有在韩信的饼子上啃一口;
刘肥故意装傻摔跤,刘盈不仅没有嘲笑,还蔫哒哒地说“大兄小心”;
读书习字的时候, 刘盈安安静静描完了字, 垂头丧气地向浮丘和毛亨行礼离开;
路过来躲懒的张苍时, 刘盈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张伯好”;
曹参揉刘盈的脑袋作怪, 刘盈木着脸任由曹参揉来揉去;
萧何主动让刘盈暂停几日读书习武, 去和萧壮壮一起玩, 刘盈摇头。
“高强度的读书习武, 能让我不想其他悲伤的事。”
刘盈背着小竹筐萧瑟离去, 离去前还乖乖地向曹参萧何道别。
萧何神色凝重,连曹参都笑不出来了。
曹参把手放在萧何肩膀上:“萧何, 盈儿受到的打击有点大啊。”
萧何心疼道:“这大概是盈儿自出生以后,经历的最大一次打击。”
曹参点头唏嘘:“盈儿为抓住章邯付出太多, 又是偷偷逃出沛丰, 又是亲自收服彭越的下属,甚至单骑入城擒敌。这样的结果, 他肯定不好受。”
萧何道:“不止。他带着三百兵卒护送五万余庶民来沛丰, 我从史书中都找不到这样的事迹。盈儿真的尽力了。”
萧何想到这件事,难得沉不住气, 对曹参夸了起来。
他好奇刘盈和吕娥姁为何能做出如此壮举,特意询问了同行的人。
最初, 跟在刘盈和吕娥姁身后的只有万余人。
走了几里路, 不断有荥阳的黔首匆匆赶来,拖家带口骑马驾牛跟随。
路走了一半,有马骑的人大部分离开了, 荥阳城的黔首走了小半,但沿路不断有衣衫褴褛的黔首加入这支队伍。
他们原本远远旁观,以为又是大秦征徭役。
但跟随兵卒的黔首没有戴枷锁,手上没有绑绳子,似乎不是徭役。
有胆大的人来询问,他们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我们从荥阳来。听闻沛公是仁厚长者,我们去沛丰投奔沛公。”
荥阳的黔首没有说太多。
特别是刘盈开粮仓放粮的事,就连无知稚童也口风很紧。
他们都知道这个乱世粮食有多珍贵,不会把自己有粮食的事告诉他人。
但打探的人听到这句话,已经足够了。
乱世传递消息很慢,战火能阻隔一切。
乱世传递消息有时候又快得匪夷所思,许多流民从山中逃出,悄悄缀在这支队伍身后。
再前行了一段路,又有人骑马驾车来到这支队伍。
他们听闻沛公的妻子吕姬不见客人,没有像之前的豪强富户那样离开。
他们进入流民中,自愿为流民击退沿路的贼寇。
到达沛丰时,这些自称游侠儿的壮士们居然有千余人之多。
吕娥姁听后,吓得把刘盈狠狠抱紧,差点把刘盈勒出白眼。
他们只有三百壮卒啊!
刘盈倒是不害怕。
经历了这么多征战,刘邦派给刘盈的三百壮卒都是精锐,打千余名本就不是一路,彼此没有配合的游侠绰绰有余,顶多放弃押送的最后一批粮食而已。
曹参对这件事只知道个大概。
萧何交给他两千余新兵训练,其中有千余人都身怀武艺,又有三四百人自带兵器。
他本以为这些人都来自荥阳,没想到大部分都是中途加入的游侠儿。
“都是游侠儿啊……”曹参感慨,“仿佛回到了秦之前。”
萧何颔首,但道:“秦之前也不是什么好世道。”
曹参笑道:“是啊。我既不想回到大秦,也不想回到秦前。”
两人短暂地交换了一下对过去、现在、未来的看法,继续说刘盈。
“就算是我等,耗费这么多心思却没得到好结果,肯定也会心情低落。盈儿只是心情不好,甚至没有嘲讽刘季,还是很懂事的。”萧何深深叹气,“他不仅没有嘲讽,还安慰刘季、韩信、刘肥、彭越。盈儿真是个好孩子。”
曹参更担忧了:“他还不如嘲讽呢。”
萧何虽然觉得如今的刘盈很乖巧,勤学懂事,很符合所有父母对自己孩子的期待,但他也怀念刘盈顽皮的模样。
以前刘盈又皮又欠,让人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每天早晚按顿揍。
但每次看到刘盈活泼的模样,萧何气过之后,又忍不住心情很好。
大概看到朝气蓬勃的孩童,哪怕是过分朝气蓬勃,也能让身处这个死气沉沉的世道的人有喘口气之感。
“盈儿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啊?”曹参越想越难过。
他连在喝了酒后对刘盈哈气,刘盈都不会对他报以拳头了。
萧何看向窗外:“得看刘季有没有办法。”
刘邦有什么办法?
刘邦什么办法都没有。
刘邦环视三位大儒,面带苦色:“这不是很好吗?你们看,盈儿现在多知礼。”
浮丘、毛亨、张苍三人默默地看着刘邦,不说话。
韩信和刘肥坐在刘邦的身后,双手放在膝盖上,高大的背微微拱起,就像是两只开水烫过的虾。
韩信碎碎念,盈儿居然连饼都不偷吃了。
刘肥碎碎念,盈儿居然叫了他好几天的大兄了。
两人都受到了极大打击。
刘邦看向沉默看着他的三位大儒,又回头看着两个陷入阴影的儿子,头疼。
可恶的章邯!我和你势不两立!
……
“嗯?这有什么好心情低落的?”已经在咸阳城舒舒服服置业的陈平打开沛县来的书信,揉了揉眼睛。
吕台和吕禄挤过来看。
吕台直拍大腿,骂道:“韩信和刘肥怎么回事?一个章邯都抓不到!”
吕禄使劲点头:“就是就是,早知道我该和刘肥换一换……阿兄,你别瞪我,你和刘肥换!”
陈平问道:“你们知道刘盈为何心情低落?”
吕禄摇头。
吕台想了想,道:“虽然信中写得不详细,但盈儿应该是在此战中出了很大力,所以期望很大。盈儿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什么挫折,只要努力付出就定有回报。这大概是他第一次遇到挫折,所以需要一定时间平复心情。”
陈平无语:“收编荥阳兵卒黔首,全歼章邯大军,这叫遇到挫折?”
吕台道:“章邯不过带着几十万刑徒就能横扫张楚。在盈儿看来,没有抓到或者阵斩章邯,此战就输了一半。”
陈平打量了几眼吕台,失笑:“你现在侃侃而谈的模样倒像个贤才了。”
吕台黑线:“陈伯是否对我评价太低?”
陈平道:“现在不低了。”
吕台:“……”也就是说以前确实低。
陈平摩挲着竹简上的墨迹:“再等几日。盈儿的信应当要到了。”
吕台好奇:“陈伯怎么会知道?如果盈儿要来信,不该和姑父的信一同来?”
陈平摇头:“你说他心情低落,恐怕他在整理思绪,所以没有及时来信。沛公的信也很简洁,应是先及时给我传递情报,详细的书信会过几日再到。”
不出陈平预料,两日后有新的书信送达,送信者还是张苍。
陈平向张苍行礼,张苍这个大儒却摆摆手,让陈平别那么客套。
“你在咸阳干得很好。我冒险回咸阳,是要和你一起离间秦二世和章邯。”张苍急促道,“再不传回点好消息,刘盈小祖宗都要变成小儒生了!”
陈平沉默许久,问道:“何为小儒生?”
张苍痛苦道:“你能想象他恭恭敬敬叫你陈伯的模样吗?他甚至都不在沛公面前自称‘乃公’了。”
陈平:“……”不太理解你的话。这不是很好吗?
原来盈儿还在沛公面前自称‘乃公’?沛公都不揍他?沛丰这群人,究竟是如何溺爱盈儿啊。
陈平又开始担心自己的职场环境。
担心归担心,离间也是要做的。
陈平早就在挑拨离间,只是他对咸阳不太熟悉,所以动作比较缓慢。
张苍有在咸阳多年为官的经验,对咸阳官场较为了解。
他上了战场,经历了风霜,只要不扮作儒生模样,能认出他的人不多。
他这次带来了十几车的金银珠宝给陈平使用。沛公发话了,这些都是刘盈不要的,让陈平随便花。
陈平先感慨,咸阳守备居然松弛到张苍可以带十几车金银珠宝进城,又好奇何谓“刘盈不要的”。
张苍想起这件事就难过:“沛公为讨盈儿欢心,说盈儿给了你一匣子金子,就还他一屋子金银,并带盈儿去看堆满一整间屋子的金银。盈儿回了句‘不用,还我三匣就够了’,转身便走。沛公连金银都送不出去了。”
陈平冷漠脸:“哦。”
盈儿不是拿了三匣子金子吗?你这话说得好像盈儿亏了似的。
不过沛公的慷慨和对他的信任,还是让陈平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主公很有好感。
沛公不愧是盈儿的父亲,性格与盈儿很相似,都用人不疑。
赵高在朝堂斗掉了能干事的人,在各个官位上安插上了自己的人。
这些人都和赵高一样,专注于哄着秦二世吃喝玩乐。他们自身也奢侈享乐,日日笙歌不断。
张苍听到大白天传来的乐声,嗤笑了一声。
先师荀子来秦国时,曾夸赞秦国是“古朴之国”。官吏们在官府和家中奔波来回,几乎不会享乐。
现在的大秦咸阳,哪还有古朴之国的模样?
已经被灭掉的六国都城,大概就是咸阳这样吧。
听得见乐声,张苍和陈平要行贿的目标就很好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