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聚之后, 刘肥难免又哭了一场。
明明去接盈儿是阿父阿母允许的,阿父阿母却以自己长期离开齐国为由,在盈儿长子周岁宴的时候,不准自己来探望。
虽然齐国确实有一点点的混乱, 但可以曹相国镇守啊。为什么曹相国能去长安, 自己不行?
刘肥一边哭, 一边幽怨地瞟着曹参, 似乎是在埋怨曹参当时不站在自己那边。
曹参假装没看到。
他也想去看刘盈的长子, 且很久没见到儿子了。曹窋回长安没多久, 又去了西域。曹参不知道下次和儿子什么时候还能见面, 怎么能将机会让给刘肥?
曹参又不怕得罪刘肥。何况他知道刘肥心胸宽广, 自己不会得罪刘肥。
刘盈不会劝人,只会嘲笑刘肥, 并撺掇刘肥下次直接跑路,别理睬阿父。阿父还能因为刘肥偷偷回长安杀子不成?
韩信忙阻止刘盈带坏刘肥, 自己劝慰刘肥。
曹参欣慰。
韩信比在军中时成熟许多, 确实有长兄的模样了。
他以前以为刘肥是三兄弟中最成熟的人,结果这么多年了, 刘肥一点成长都没有。
哭过之后, 刘肥才发现刘盈把刘孺儿也带了来,欢天喜地地和妹妹问好。
虽然刘孺儿过于年幼, 又是女孩,刘肥在沛丰的时候几乎没机会和刘孺儿相处, 但刘肥仍旧对刘孺儿很亲近。
刘孺儿对刘肥也很有好感。
虽然幼年时记忆不清晰, 但她依稀记得,每当阿兄拿虫子吓唬自己的时候,都是二兄来拯救自己。
在年幼的刘孺儿心中, 刘肥才是他的兄长。至于同胞兄长刘盈,那是让小孩瑟瑟发抖的大坏人。幼年的刘孺儿看见刘盈朝她冲过来,就会吓得哭泣。
几人坐在车中,说起在沛丰的过往。刘盈对刘孺儿噘着嘴的控诉十分得意。
萧谨斜眼瞥着刘盈:“这有什么好得意?”
刘盈得意扬扬:“有人怕我,我当然得意!”
刘孺儿的嘴噘得更厉害。
刘肥都不好睁眼说瞎话,替刘盈找补了。他只能嚅嗫道,那时盈儿也还小,确实有些顽皮。
韩信只听不说话。
只是那时顽皮吗?看看现在的盈儿,难道就不顽皮了?
韩信实在是听不下去,出马车和曹参一起骑马了。
“怎么,不陪着他们?”曹参打趣道,“受不了太子的自我吹嘘了?”
韩信道:“盈儿的吹嘘还好,肥儿的附和才让人听不下去。”
曹参失笑。
韩信待曹参笑够之后,道:“齐国很麻烦?如果太麻烦,盈儿恐怕会忍不住出手。”
曹参笑容一僵。
他深深叹了口气,道:“即使盈儿动手,六国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不然陛下就不会在齐国设郡国了。”
韩信道:“肥儿还是太心软了些。”
曹参笑道:“他对其他事很心软,但在太子出塞时,可是生了好大的气,杀了好多的人。”
韩信嘴角噙着浅笑:“应该的。”
曹参拈须颔首,在马背上远眺已经隐约能见的齐国城池:“太子若想做点什么,也挺好的。他亲自招揽齐国士人,比齐王和我招揽齐国士人更好。”
韩信道:“他大概会想再来一次论战。”
曹参问道:“只是论战?”
韩信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盈儿的想法,谁能猜得透。”
向来气定神闲,被刘邦和萧何联手暴揍时都神色自若的曹参,也面露难色了。
是啊,谁能猜透盈儿?连陛下都猜不透。
曹参只能道:“既然陛下和皇后让太子来齐国,就是默许他行事了。”
韩信再次摇头:“默许不默许有什么用?义父义母向来溺爱盈儿,就是没有默许,盈儿做了什么事,他们都是护着。”
曹参想起往事,不由叹息。
其实皇后还好,至少不会把皇后印玺随意丢给太子,更不会纵容太子乱刻皇后印玺。
但这样对太子也无用。太子会偷盗。
我大汉的太子,怎么是个贼呢!
刘盈从马车里探头:“我喷嚏打了不停,你们俩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曹参和韩信连忙否认。
刘盈狐疑地缩回脑袋:“你们小心点,别被我抓到了!”
曹参和韩信相视一眼,不敢再聊刘盈了。
这孩子怎么如此敏锐?
太子来齐国探亲本是公开的秘密,即齐国人本来应该装作不知道太子来了。但一进齐国,刘盈就展开了太子的旌旗,这下齐国人就没法装了,纷纷来拜见太子。
刘盈说是放松,就真不管政务,只每日宴席。
齐国靠海,光是靠着煮盐就足够富庶,刘肥供得起刘盈每日宴请。
刘盈大肆收受礼物,自己和萧谨随意挑几样,韩信和刘孺儿再挑几件,剩余可以卖钱的都送给刘肥。
刘肥不肯收,刘盈竟公开贩卖礼物,所获得的金钱再赠予刘肥。
齐国观望的士人很是不屑。这个太子居然如此不讲究!
送礼的人回过味,再送时就只送金银绸缎了。
齐国士人实在是忍不下去,许多士人都来叩齐王宫的门,希望劝谏住在齐王宫的太子。
刘盈一概不见。
曹参的相国府便被士人围了。
曹参在齐国表现得很和气,礼贤下士的名声很洪亮。当齐国名士来访时,他只能接待。
曹参也不知道刘盈在干什么,只能承诺会去劝劝太子,把人先敷衍过去。
敷衍几次后,齐国名士回过味,便不再去骚扰曹参,继续堵齐王宫的门。
曹参相国府中的门客很不理解:“相国为何不劝太子?”
曹参苦笑:“太子从不好财,他做出反常之事,必有图谋。”
门客更不理解:“太子有何图谋,为何不与相国说?难道太子不信任相国?”
曹参叹气:“不,太子是太信任我了,所以顽皮呢。”
门客:“???”
他彻底搞不懂了。相国你在说什么?你自己听得懂吗?
在曹参看来,刘盈就是顽皮。明明可以告诉自己,却等着自己去问。
既然刘盈没寻自己,就是还用不上自己。待用得上时,刘盈自会告知自己。曹参便陪他玩了。
齐国情况确实很复杂,但曹参对刘盈十分信任。刘盈日日开宴席,定有他的道理。
就算没有,太子来齐国开几日宴席又怎么了?陛下也爱开宴席。
曹参对太子收钱也丝毫不在意。
别人收钱,他会担忧收钱的人徇私。他对刘盈还不了解吗?送给刘盈的钱就是打了水漂,别指望刘盈会给你回报。
刘盈是出了名的收钱不办事。他不要脸的。
曹参晃晃酒杯,眯眼。
送吧送吧,就当是你们给大汉缴纳赋税了。
又过了几日,送礼的人也察觉不对了。
太子是礼物照单全收,赠送的人一概不要。他们想要让子嗣去太子身边伺候,太子也不屑地拒绝。
虽然他们还未向太子提要求,但见他们送礼再多,在宴席上的位次也没变过,更别说太子找借口寻他们说话,他们就知道太子的态度了。
太子居然如此不要名声!
有人便称病不来赴宴,观望太子会不会生气。
刘盈自然是不生气的。谁来谁不来,他都不在乎。
反正送礼他招收不误,没送礼他也不会派人去敲打。
很快陆陆续续有人不乐意来拜见了。刘盈的宾客一日比一日少。
又过了几日,齐王宫便门可罗雀。送礼的齐国豪族无声地抗议太子骗他们钱,还对他们不尊重。
他们想,自己冷落了太子,太子无论是发怒还是反省,总该有个态度吧?
刘盈的态度就是换个城池,继续召开宴会。
齐国豪族:“……”太子莫不是缺钱,故意来敲诈他们的?
他们纷纷串联齐国城池的豪族,让他们别给太子送钱,别去赴太子的宴。
士人社会地位高,就是皇帝设宴,只要没强迫他们去,他们都可以不赴宴。
拒绝皇帝的宴请,还是性情高洁的代表呢。
“只是这拒绝在多次送礼之后,就显得他们只是气急败坏。”萧谨悄悄对刘孺儿道。
刘孺儿双手捂着嘴笑,差点笑出声。
见刘盈迅速成了齐国豪族厌恶的对象,曹参终于来寻刘盈了:“玩够了?你不会真的只是为了让齐国豪族缴纳税赋?”
刘盈坏笑道:“我就是敲诈他们。”
曹参无奈的神情中带着一丝宠溺:“然后呢?”
刘盈道:“以我的名义雇佣工匠整修河道,建堤坝,挖沟渠,造水车和磨坊。”
曹参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这不是黄老的休养生息啊。”
刘盈耸肩摊手:“我管它是哪家的休养生息?”
曹参问道:“太子,以后你要兴儒学吗?”
刘盈又耸了一次肩,摊了一次手:“我管它什么学,想用就用。非要说,我那叫‘实用学’。”
曹参有点头疼:“你总要确定一个让朝臣能跟着走的学说。他们不像你,任何学说都能学以致用。”
刘盈道:“那就暂时黄老吧。黄老说不干涉当地人做事,所以我用齐地的人送的钱,来修齐地的大河堤坝,不是很符合黄老吗?”
齐国豪族真的是豪富啊,即使他们吞了小头,刘肥举办宴席的钱也赚了回来,所剩的钱还能做很多事。
曹参听着刘盈的歪理,满意地点点头:“好,我就这么对外说。”
他当然不在乎刘盈遵循什么学说,只是让刘盈找个借口,别让朝臣太混乱,挑起学说纷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