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造福死死瞪着手上的信纸, 恨不得在上面烧出两个窟窿来。
信纸上的字迹比较潦草,有错别字和病句,举报人的文化程度似乎不高。
举报信中有两个当事人, 一个是他王造福,另一个则是他的前对象王卓娅。
写信人从他给王卓娅调动工作入手, 举报他作为有妇之夫与其他女同志过从甚密, 屡有亲密之举。
他勉强压下逐渐慌乱的心跳, 又将信件内容反复看了两遍。
这种举报信会是谁写的?是他和王卓娅的熟人吗?
王造福一直自信, 自己与卓娅的关系不会被外人发现。
当年他俩刚谈对象不到一个月,王卓娅就被调去滨江市话剧团了。
除了他弟弟, 老家那边没人知道他俩的关系。
那时王卓娅从县文工团调去市里, 还当上了女主角, 父母对她的期望很高, 期盼她能借着演出的机会结识干部或干部子弟,给自己找个好归宿。
而他只是县日化厂的普通工人。
所以, 王卓娅暂时将他们谈对象的消息瞒了下来, 没有告诉父母。
当时正是卓娅的事业上升期, 每周末都有演出, 没时间回县城, 他就在周末徒步进城。
观看完她的演出, 两人再一起去附近的小公园约会, 或是用他节省下来的交通费看场电影。
王卓娅是当红女演员, 他去话剧团等她的时候,从未与她的同事有过交流, 那些人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和工作单位。
而且那段时间,话剧团里有个女演员找了省军区的军官当对象,一时成为团里的佳话。
王卓娅跟他约会时提过好几次,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羡慕和摇摆不定。
因此,他觉得王卓娅不会将他们的恋爱关系告知同事。
正因为确信无人知晓他俩的关系,他才在王卓娅找自己帮忙时,答应了她调动工作的请求,顺便将两人热恋时的书信要回来销毁了。
王造福盯着面前的信纸,在心里快速盘算着。
卓娅对他还有感情,而且还要倚仗他的面子在新单位工作,不可能写信举报他,甚至牵连她自己。
那么这个举报人会是谁?
从哪得知他与王卓娅的关系?
举报人叶满枝就坐在他面前,觑着他的晦暗神色,状似关心地问:“王主任,你认识信上所说的王卓娅同志吗?她真是你以前的对象?”
王造福的第一反应是摇头,可是理智又告诉他此时不宜否认。
万一厂里已经从其他方面求证了,那他的否认会显得心虚。
他坐到叶满枝对面,故作轻松地说:“认识,王卓娅是高河县人,我们是老乡。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她是我弟弟的朋友。”
叶满枝问:“所以,真是你将王卓娅同志调去钢厂招待所的?”
“是也不是,”王造福一脸为难道,“我弟弟与王卓娅是朋友,听说她在原单位的处境不太好,就想帮她调动一下工作。唉,我结婚以后,总被亲戚朋友们求着办事,有些事实在不好办,我就拒绝了。但是总拒绝又显得不近人情……”
叶满枝心说,我懂个屁啊。
我们家可没啥人求我办事。
但她面上还是感同身受一般,轻轻点了点头。
王造福接着说:“我最开始拒绝了我弟弟的请求,但这小子竟然打着我的幌子,去钢厂找了招待所主任,想让王卓娅去那边当个服务员!后来招待所主任给我打电话求证,我才知道那小子背着我求人办事了。人家给我面子,答应帮忙,我要是坚决不准办,难免不近人情。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欠下这份人情,把我弟弟揍了一顿后,让招待所按照正规的招工程序办事,不要占用厂里的正式工指标,给王卓娅办个临时工就行。”
只不过,如果没有他的授意,他弟弟找不到钢厂招待所办事。
王造福有些庆幸地想,幸好他当时足够谨慎,只跟吕主任打了电话,没有亲自出面。
叶满枝听着他的解释,很刻意地蹙了蹙眉。
“但这封信上说你去钢厂招待所看过王卓娅三次,还跟她去了附近的国营饭店,这上面连时间地点都写得清清楚楚,正因为写得太详细了,党委才对这几封信犯难。”
王造福又是一声假惺惺的长叹:“唉,都说人情债难还,招待所主任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忙办事,我总要表示感谢。举报信上说的这三次,其实都是我去招待所找吕主任的,党委可以向吕主任求证。至于我跟王卓娅去国营饭店吃饭,那只是顺带的,毕竟都是熟人,熟人一起吃个饭算不上作风问题吧?”
他将后背靠到椅背上,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虽然他多次与王卓娅吃饭容易引人怀疑,但是只要没捉奸在床,就不能给他扣上生活作风的帽子。
他不认,王卓娅更不会承认。
这几封信对他几乎造不成任何伤害。
看着他逐渐放松的肩膀,叶满枝暗叹,果然,没有真凭实据,又没有人出面指认,用生活作风问题拿捏不住王造福。
人家随便找几个理由就将她打发了。
举报信上的内容,是周如意的爱人陆鹏帮忙搜集的。
但是,王造福和王卓娅不可能在公共场合做什么,吃个饭也不算啥。
叶满枝心念电转,又望向对面。
像是难以启齿似的,踌躇良久她才低声说:“王主任,其实举报信不只这三封,还有一封信上说你跟王卓娅举止相当亲密,人家看见你俩那什么了,你懂吧?”
她语焉不详,但王造福心里有鬼,瞬间就联想到前几个月的事。
难道那天晚上被人看见了?
人防指挥部距离王卓娅的住处不远,他从指挥部收工,下意识就走到了她家附近。
他原本没想干什么,但是王卓娅说她马上就要跟一个工人结婚了。
突闻自己曾经真爱过的姑娘要跟别人结婚,王造福心绪难平,便冲动地走错了一步。
叶满枝仔细留意着他的表情,不知他想到了什么。
反正感觉不太清白。
她刚刚那番话就是诈一诈王造福,人家私下干了啥她哪能知道,所以她讲得含含糊糊,让王造福自己联想。
叶满枝会这样试探他,也是推己及人。
尽管社会风气比较保守,但是热恋期的男女在私下总会有些亲密举动的。
当年她跟吴峥嵘谈对象的时候,亲嘴都成了家常便饭。
吴峥嵘平时对外表现得人模人样,正人君子一个,私底下却是个追着跟她接吻的假正经。
这个王造福的道德底线比她家吴所低出一个马里亚纳海沟,热恋期肯定老实不了。
看吧看吧,她一诈就诈出来了!
叶满枝勉强控制着内心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快速在心里炮制出并不存在的第四封举报信。
不等对方提出看看举报信的要求,她就抢先说:“王主任,咱们在一起共事了大半年,这期间你为厂里办了不少实事,争取电视机生产线的时候,你出了大力,去市里建设人防工程,你也冲在前面。我对你的为人还是信任的,所以那封内容比较露骨的举报信已经被我处理了。”
王造福:“……”
信上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就被你处理了?
如何处理的?
销毁了还是交给其他人了,你倒是说啊!
然而,叶满枝并不如他的意,就是不说她是怎么处理的。
她收起另外三封举报信,一脸讳莫如深地说:“既然这几封信上的内容都能解释得通,那这件事就暂时这样吧。王主任,现在正是曙光厂发展的关键时期,咱们全厂上下要按照最高指示精神,拼尽全力让黑白电视机尽快投产。你把心思都放在生产上,不要受这几封举报信的影响,清者自清,只要你问心无愧……”
巴拉巴拉巴拉,她长篇大论了两分钟,听得王造福心里不上不下的。
总感觉这件事不会轻易过关。
他忍不住问:“叶主任,那封信讲了什么内容?能不能让我看看?还有,你是怎么处理的?”
叶满枝手头根本没有第四封举报信,即使有,也会因为时间和事件对不上而变成废纸。
说得太多容易露馅。
因此,她做出不想再提的样子,摆摆手说:“王主任,这件事到此为止,我相信你是经得起考验的同志。你别有心理负担,回去照常工作吧!”
王造福:“……”
所以,那封举报信里到底说了什么啊?
信还在不在了?
实名的还是匿名的?
这封未知的举报信,比之前那三封更让他抓心挠肝,坐立难安。
他琢磨着心事起身,临出门前又听叶满枝意味深长地说:“王主任,卫红是个贤内助,在生活和工作上都对你付出良多。咱们这些有家室的人,在男女关系上应该懂得避嫌,不要让爱人操心又伤心,你说对吧?”
王造福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推门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两人都没再提潘主任和那几名老师的成分问题。
王造福心神不宁地走出办公楼,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其实有点怀疑叶满枝那番话的真实性。
她真的将信处理了?会不会还留在手里当做他的把柄?
亦或者这封信是她杜撰的,其实根本没有第四封信!
叶满枝、康健、苗素芬都收到了举报信,那么其他副主任会不会也收到了?
收到信却没有交给叶满枝,也没来向他求证,是不是在暗中掌握他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