庑廊之上彩绘云鹤,一踵接连一踵的阁楼错落屹立,府中下人安静而过,越是靠近长公子的院落,周围的人越发仔细小心。
这位年?纪不大的家?主,年?纪轻轻便掌管偌大的家?族,谁也不敢触及他?的霉头?。
尤其?是刚才还?发生了这样的事,路过的下人只恨不得垂着头?走路。
孟婵音不知晓刚才发生了何事,今日踏进来便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她留意到刚才路过身边的那几?个下人,脚步匆匆,神情惶惶,像是看见什么恐怖之事般。
她甚少踏进息扶藐的院子,一向都是避之不及,但记得府上的人虽然畏惧,但不会每日都在脸上露出这番神色。
息扶藐刚从外面回来,莫不是发生何事了?
孟婵音停下步伐,抬起?盈盈美眸往里看了一眼?,心中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进去。
此时的内院。
书房中央跪着连抽泣都不敢的女人,而她脚边躺着被一剑抹了脖子的侍女。
死相?凄惨,七窍流血。
兰可欣此时惧极了,满心后悔刚才自?己脑子不清醒,听说大表兄刚回来了,忽然心生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
这些?年?她一直在息府长大,并非不晓事,甚至很?清晰明了地知道,她能住在息府这般久,就是为了等大表兄成婚后,好嫁给他?为妾。
这一等便是时至今日,前?些?日子听闻大夫人在给大表兄议亲事,也提及过她,本以为自?己快要过明路嫁给大表兄了。
谁知前?些?日,大表兄当众说了那句话。
她早及笄了,家?中人亦在开始着手她的婚事,前?不久远在兰府的姑姑还?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要为她择夫。
她一直喜欢像表兄这般的男子,不想嫁与旁人,所?以才会在今日带着身边的人,提了一盅汤过来。
汤是鹿血汤,又加了不少壮阳滋补之物,听大夫说,哪怕是再有忍耐力的男人都受不这样的滋补。
来时她便很?害怕被发现,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东西是送到了大表兄的案上,但他?却只是乜了眼?身边的药盅,在她忐忑的目光下,他?似笑非笑的让她喝。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药效对女子有没有用,她也忘记问?大夫,所?以便让身边的侍女代喝。
谁知这一喝,竟喝出了问?题。
侍女一咽下喉咙便开始倒地抽搐,接下来便迅速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呼吸似极其?困难。
她吓得不轻,跌坐在地上,直到青年?随手抽出身后悬挂的宝剑,眉眼?淡漠地给了那侍女一剑,血溅到她的脸上才知道发生什么了。
来时她多十拿九稳,现在就有多惶恐害怕。
兰可欣跌坐在地上颤着嘴皮,失神地看着身边已经失去呼吸的侍女。
青年?立在她的面前?,寡情的眉眼?凝聚风雪,淡漠得似不过宰杀了无甚重要的狗,还?滴着血的长剑杵在地上,手腕搭在剑柄上,睨视着她。
“大、大表兄……”兰可欣咽了咽口水,惶惶地抬起?头?,脸上勉强的笑极其?难看,“我不知道药中有毒,汤是我从后厨端来的,也并非是我亲自?下厨的。”
给大表兄熬加了滋补药的鹿血汤,此事一旦被泄露出来,但凡是明眼?人都知晓她的用意。
尤其?是大夫人,她绝对不会留一个为了位份,而做出如此腌臜之事的人,她会被送走。
不,送走或许是轻的,现在有人吃了汤而死,若是被大夫人晓得了,她会被关?进官府的。
“大表兄,你相?信我。”兰可欣浑身颤得不行。
息扶藐自?然知道她不可能会下毒,下毒的是她身边撺掇的侍女。
不过兰可欣不应该在他?身上起?这种心思,这些?年?为了让婵儿看上他?,他?从不与女子在私底下过多接触。
现在兰可欣能被人撺掇对他?下药,来日便敢用别的方法,虽然他?能防,但还?是觉得没必要留着一个麻烦,让他?与婵儿之间多一道分歧。
息扶藐居高临下地看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想着是借机杀了她,还?是暂且放过她,再想旁的理由打发她。
门口忽然传来凌风的通报声。
“主子,婵姑娘来了。”
一瞬间,这句话落在兰可欣的耳中犹如天籁。
谁都知道息扶藐最是宠爱这个妹妹,若是有孟婵音帮自?己求情,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兰可欣的念头初起,面前?的青年?将长剑一收,冷峻的眉眼?微蹙,执起?一旁的帕子,熟练的将剑上的血迹抹去。
“让她先去小室等我。”
“是。”凌风离去。
兰可欣眼?中的希望落下,看着眼前的男人眼中全是惊悚。
息扶藐蹲在她的面前?,柔声问?她:“知道我最厌恶什么样的人吗?”
男人的压迫性很?强,兰可欣不敢点头?。
“厌恶在她面前污黑我的人。”他?呢喃着,“我也不计较你识人不清,端来一碗毒药,今日之事我权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你也咽下肚,知道吗?”
若是今日孟婵音没有来这里,他?或许顺势也将兰可欣处理了,但偏生她来了,必定在路上也问?了些?。
他?的妹妹是半分见不得鲜血,见不得他?杀人,已经吓到过她一次,他?不想再吓到她了。
什、什么意思?
兰可欣呆呆地看着眼?前?俊美的青年?。
见兰可欣没有听懂,息扶藐站起?身,懒散地瞥了一眼?,“听懂了吗?”
兰可欣看着他?手中寒气森森的长剑,咽了咽喉咙,忙不迭地点头?,眼?含热泪哽声回应:“我知道了,不会告诉别人。”
息扶藐颔首,淡声吩咐暗处的人将这里清理干净,随后阔步离开此处。
身后的兰可欣被人扶起?来,双腿发颤得站不稳。
她如今不敢再肖想这位表兄了,他?对她也没有任何情意,也不是什么善人。
……
孟婵音跟着凌风进了小室。
凌风还?没离开,耳边便响起?少女不经意的软柔声。
“凌风,你知道兰表姐来找阿兄是作何吗?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
问?得巧妙,每一句都问?到主子自?己都答不上来的话上。
凌风垂首回道:“奴刚从外回来,暂且不知晓。”
“好罢。”孟婵音垂下眼?帘,继续坐着等人过来。
凌风转身离去。
孟婵音坐在房中,越想越觉得,刚才那些?人的神情分明是恐惧。
那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让她情不自?禁便想起?当年?那件事。
她也露出过同样的神情。
也是因那件事发生后,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再像以前?那般对待息扶藐。
孟婵音心绪复杂地乱想,门被推开了都没有发现。
“妹妹在想什么?”青年?撩袍坐在她身边的梯坎上,侧首温柔地看着她,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淡香。
孟婵音回神与他?对视,从他?眼?中只看见了疑惑,深吸一口气,也没有闻见血腥味儿,心下稍定。
“阿兄,我是在想,早知道兰表姐在这里,我晚些?时候再来了。”她对他?露出浅笑,眼?如浸水的宝石,盛着狡黠的光。
息扶藐失笑,揉了下她的脸颊,“小骗子,你是想问?刚才发生了什么罢,拐弯抹角,话中没有一句是真的。”
孟婵音躲开他?的手,“是听阿宁说你之前?早就传信回府何时回府,不是要问?兰表姐。”
不是要问?,还?不如问?一问?。
连别的女人来他?这里都不在乎。
息扶藐脸上的笑意落下,松开手反撑在身后,散漫地乜着她道:“也是,妹妹从小的心眼?儿就那么小,全用来装别人了,哪里还?会关?心旁人。”
孟婵音佯装未曾听懂他?的话,不拐弯讲话,直接问?出来意:“阿兄之前?答应过我的,何时兑现?”
息扶藐侧首,似笑非笑地乜斜她:“担心我骗你?”
她微微一笑,鬓边的海棠簪花随着娇艳的脸颊,粉出娇俏的嗔意,“阿兄怎会骗我,只是我觉得,还?是尽快提上日程。”
青年?眼?角黑痣如墨般妖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嗓音平缓道:“妹妹刚与人退婚,现在又急着嫁人,教别人知晓了,还?以为是妹妹恨嫁,所?以我想着,先让妹妹在府上多留一段时日。”
“阿兄说的一段时间,是何时?”她脸上的笑变淡,执着要一个时效。
两人现在是何关?系皆心知肚明,他?要留一段时日,便是不打算让她嫁出去。
那他?之前?答应的话,也只是为了哄骗她罢了。
息扶藐见她眼?中氤氲的泪光楚楚,攥着膝上的裙裾,勉强镇定的模样。
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一眼?便知。
他?站起?身走至她的面前?,伸出手,“地上凉,起?来。”
面前?的少女下意识往后退,不愿被他?触碰,姿态十分抗拒。
他?扶正她鬓边戴歪的海棠花,漆黑的眸中映出几?分阴郁的笑:“毕竟是阿兄最喜欢的妹妹,作为兄长定是要好好选的,年?后,婵儿一定能得尝所?愿。”
得了准信,孟婵音脸上神色收起?,对他?俯身一拜:“多谢阿兄。”
“妹妹客气了。”他?望着她莞尔,轻轻捏玩她水滴似的耳垂,温柔提醒:“今夜月色好,妹妹记得别紧门窗,等一会儿月色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