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江水幽幽,画廊游船的文人雅士居多,息扶藐时而会与她一道游湖赏景。
这也是甚少出远门的孟婵音,第一次体会何为楼船箫鼓,脸上的郁郁之情?日渐变少,似乎真比在扬州要快活。
息扶藐对她很?好,金财美裙从未重复用?过,有时她心中都会忍不住想如?此?奢靡,日后若是有朝一日落魄了该如?何适应。
但转念一想,以息扶藐的手段,恐怕永远没有那一天?。
既然暂时无法逃离他的身?边,孟婵音便不再去想,心无旁骛地安心在青州游玩。
时日如?流水般逝得毫无征兆。
晃眼?之间,两?人已?在青州如?寻常普通夫妻般住了许久,连她都渐渐习惯他偏执的占有。
意外发生是在游廊听戏时发生的。
近日孟婵音情?绪总是莫名不稳定,息扶藐每日都会抽空陪她在外散心,今日便是去戏楼子听戏。
台上戏子长袖一挥,锣鼓始起,咿呀声还未出口便被一箭射杀,台下众人见此?霎时乱做一团。
孟婵音从未见过如?此?直观的死亡,尤其?是她还坐在最前面。
戏子胸膛被射穿时飞溅的血溅在她的脸上,她呆滞着?神情?难以反应。
身?旁的息扶藐迅速抱起她僵硬的身?子,掌心覆在她的双眸上,挡住这场血腥。
孟婵音后知后觉地回神,抑制不住的恶心感?从胸腔蔓延至喉咙,她有种?想吐却?吐不出来的难受。
息扶藐环视周围围绕的江湖客,捂着?她的眼?,“别怕。”
“嗯。”孟婵音闭眼?靠在他的怀里,无力地点头。
她不怕那些杀手,只是心中恶心那些血。
常年在外,息扶藐遇过的杀手只多不少,但今日的却?不是杀手,而是此?前拐卖少女入青楼,然后逃走的那几人。
找了许久的人,今日主动送上门来了。
若是换个时机,他或许欣然接受,但今日孟婵音在,他不想她受一丝的伤。
息扶藐看向对面被唤做三哥的男人,在他的眼?中那已?经是死人了。
自打李姑娘死在息扶藐手中,三哥做梦都想要杀了他。
他东躲西藏那些追杀的人,终于在今日寻到机会能一举绞杀息扶藐。
三哥看了眼?息扶藐怀中的孟婵音,嘴角扯出冷笑。
息扶藐杀了李姑娘,他自然也要还回去。
“先杀那女人。”
他一声令下,身?边的人皆冲过去。
如?影现身?挡住那些人,息扶藐抱着?孟婵音安抚她的情?绪,甚至都未曾施舍过眼?神给旁人。
孟婵音勉强缓和过情?绪,抬起雾眸看向周围凌乱打斗的场景,小脸的血色尽褪,手指倏然捏紧息扶藐的衣袖。
他以为她还在害怕,想要安慰她,脖颈上却?忽然抵着?冰冷尖锐的金钗。
“放我走,不然一起死。”她坐在他的怀中温顺地低头,恍如?情?人在耳畔窃窃私语。
息扶藐落在她后肩的手指一顿,微翘的眼?掀开,眸中落下一层灰白?雾。
他殷红的唇角微扬,低下头,柔声问她:“婵儿是要杀了我吗?”
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贴近的压迫让她下意识往后撤,却?被他扣住了后颈。
两?人的气息痴缠地柔和,孟婵音刚升起来的勇气霎时全都消失。
她不想杀他,只是想离开而已?。
孟婵音想要移开抵在他脖颈的金钗,但他不知何时另一只手已?经绕过她,如?冰凉的蛇缠绕般地握住了她的手,拦住她想移开的手。
青年看向她的目光很?温和,气息柔得诡谲,看上去并不在乎被她抵着?命脉,反而低沉着?腔调诱她:“我说过,婵儿想要离开,就得要杀了我,只有我死了,你才能离开,所以你要杀了我吗?”
孟婵音抿唇,抵住他脖颈的手在颤抖,想要抽开,可只要她后退,他便用?力往里按下一寸。
“放开我。”孟婵音红着?眼?瞪她。
他笑:“杀了我就能走。”
扣紧她后颈的手愈发用?力,孟婵音隐约嗅见血腥味,被握住的手早已?经被血浸得黏糊糊的。
耳边的打斗声早已?经停下,孟婵音避开他的眼?神往下垂,不经意看见他肩胛往下几寸被什么从后面刺穿。
而他冷静的与她对视,脸色越发透白?也不在乎。
孟婵音攀过他的肩膀看去,果真有一支箭洞穿了他的肩胛。
刚才他护她后脑时移了身子,那只箭本该是射向的她。
甚至当时他其?实能带着?两?人避开,只是因为她在同一时间,用?发簪抵住他的脖颈,假意要杀他,他才选择用?这样的方式。
想让她愧疚,想让她离不开他。
他真的太狡猾了。
她眼?眶压抑的泪忍不住流下,再也忍不住的情?绪另她近乎崩溃。
她双手掐住他的脖颈,眼?神凶狠又委屈地瞪着他:“息扶藐,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厌恶你,很?厌恶,你是我觉得世上最恶心的人,我恨你毁我至此?。”
他死了她才能离开,才能自由,有时候她恨不得从未重生过,这样她起码有安稳的一生,他依旧是兄长。
“息扶藐,你怎么不去死啊。”她惨白?无色的嘴唇疯狂颤抖,说出比利剑剜骨还要凶狠的话。
这句话浇灭了他眼?中最后的光。
他软下力道,额头抵在她的肩上,低头压住喉咙,发出沉闷又轻的‘嗯’声。
是啊,他这么不能去死。
他的双手紧紧地桎梏着?她,虚哑的腔调至尾音已?然在颤抖:“你可以走了。”
孟婵音没有丝毫犹豫,挣脱开涣散的力道。
失去支撑的息扶藐倒在地上,与那些已?经失去气息的尸体无二,微翘的眼?尾似毛笔勾勒的一笔殷红,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回头,逐渐远去的背影。
直到那道芳影彻底消失,他才缓缓垂下眼?睫,颤了颤,从喉咙发出自嘲又苍凉的笑。
原来这般厌恶他啊,连用?命交换都留不下了。
这样也好。
息扶藐躺在冰凉的地上,掌心握住她留下最后温度,贴在脸上仔细地感?受。
戏台上的红绸被风吹盖在他的脸上,遮住所有的苍白?。
死了,他不用?再担忧失去她,她也不用?担心他会缠着?不放。
但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她甚至到现在都还恨他。
没有息扶藐的吩咐,立在廊中的暗影无人拦着?孟婵音,她很?轻易便出了戏楼。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人潮熙攘,恍若隔世。
炎热的光落在肌肤上生疼,她的脚步骤然一顿,清丽的脸上满是恶狠地转头盯着?戏楼。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眶的泪控制不住又砸落。
那些暗影没有主人的吩咐,是绝对不会有任何主动行为,所以刚才没有息扶藐的吩咐,她出来才这般轻易,没有任何人拦她。
若是……若是息扶藐这个疯子,当真不让那些暗影救他呢?
孟婵音步伐往前一步后如?何都无法再迈出,最后暗咬下唇,捉起裙摆转身?往里奔去。
果真如?她所想,里面那些暗影早已?将里面的那些尸体与血迹清理了,但倒在地上的青年却?没有人管。
修长的四?肢卷缩,可怜作一团,玄墨色衣袍被血洇湿得更?深了。
不知何处吹来的红绸覆在他的双眸上,乌黑的发,玉面苍白?,唇色透明,周身?皆是颓败之气。
见此?场景,她眼?眶含着?的泪蓦然落下,几步上前去将他搀扶起来。
“阿、阿兄……”
他早已?经失去了意识,双眸安静地阖着?,听不见她半分呼唤。
孟婵音见唤不醒他,便唤周围的暗影。
暗影只听主子的吩咐,任她如?何大声呼唤都没有人来帮她。
孟婵音哽咽出声,费力地抬起息扶藐的身?子,艰难地往外面行去。
好在她并没有走几步,凌风便带着?人赶来了。
甫一见到凌风,她雾霭霭的泪眸亮起光,染血的双手一手攥住昏迷的息扶藐,一手拉住他。
她哽咽地呢喃:“快救他。”
凌风见将他当做救命稻草的少女哭成这般,安抚道:“婵姑娘请放心,属下定会救主子。”
“那便好。”孟婵音此?时已?然六神无主,听他说会救息扶藐喜极而泣。
她浑身?的力道卸下,跌落地上一边浑身?颤抖,一边不停落泪。
凌风本以为一直想离开的孟婵音,会借此?机会离去。
没想到她沉闷了半晌,最后惨白?着?脸色开口:“我也回去。”
孟婵音现在心和脑子很?乱,满脑子都是他可能真的会死,像是染毒的坚硬蛛网紧紧缠裹着?她,有种?难以呼吸的窒息感?。
脑中也只有一个念头。
看不见他安好,她无法安心,哪怕这次回去一切都会变。
他不能死。
凌风忙唤身?后的人把孟婵音扶起,遂又吩咐人在此?善后,带着?两?人回去。
大夫很?快便来了。
大夫把完脉道:“夫人,郎君身?体无大碍,只是这身?上的伤要好生包扎下,不得感?染风寒。”
因他身?受重伤,需要将沾在皮肉上的外裳去掉,但大夫发现他一直抓着?孟婵音不放,以为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怎料话音落下,沉默寡言的少女眨着?空洞的眼?,忽然开口:“他是我兄长,看着?我长大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