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儿子的舐犊之情, 宝音自是不知晓。
她在京中,自然是时刻关注印子钱案。
裕亲王出面,拿下了所有涉案之人, 但同时也断掉了某些线索,比如某些人家直接烧了欠条不认这笔账了,或是推给下人, 来个死不认账。
这又不是后世有监控,能录音,欠条账本一烧, 那证据说没就没了。
唯一得利的便是借钱的人, 身上重如泰山的债务一夜消失,不少人获得了新生。
当然最关键的是那些被带走的亲人也无端出现在城门口。
宝音阳阳怪气道:“还真是大团圆结局。”
马必应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他还从未见自家主子生这么大气。
“安亲王府不是涉案了吗?裕亲王可有查出什么来?”
马必应压根不知晓这件事, 他哪里知道, 此时站出来道:“奴婢这就派人去查。”
宝音颔首:“顺便去报馆探探消息。”
皇帝不在京就是麻烦, 也没人跟她说相关细节, 她倒是想召裕亲王问话, 奈何她没这权力。
***
袁佑安是泰山银行的一名柜台职员,负责办理存钱取钱业务, 至于借贷有专业人员负责。
泰山银行就是珠宝市的第一家。
珠宝市, 地如其名, 卖珠宝的地方, 除此之外朝廷的造币厂也在这块地方, 这里就是京城的小金融街,将银行设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银行设在这里有大半年时间,可惜世人对这里并不信任,没有谁愿意将钱存进来换几张薄薄的纸,哪怕有利息拿也不愿意。
因很难取信于人, 银行至今做的是内部生意,就是给自己商行名下工人开设户头,每月定期存钱进来。
春天那会儿也宣传过业务,比如低利息贷款,只是银行需要抵押物,这跟当铺业务重合了,也没有不需要任何抵押的印子钱放钱快,导致这部分业务也迟迟没能扩大。
袁佑安坐在柜台前算账,因为有时一天也不来一个客人,他唯一的工作变成了盘账。
八月正是丰收的季节,袁佑安照常一早来上班,银行上班时间要比周围店铺晚许多,别的店铺天刚亮就开门了,而他们太阳升起来才迟迟开门。
今日也同样如此,袁佑安从后门进了自己的座位,刚接了热水,擦干净桌上的浮灰,就能看见银行的管事招呼他的上级开会。
约莫一个时辰后,街上人都变少了,他上级才回来。
上级的职位叫主任,姓瓜尔佳,袁佑安和同事私下里称呼他为瓜主任。
主任回来后没多久就将三个柜台职员叫了过去。
袁佑安和同事围在瓜主任桌前,瓜主任咳嗽了一声道:“是这样,我们银行要开展新的业务,就是寄存贵重物品,按年收费,这是相关条例,你们跟客户宣传一下。”
袁佑安跟同事面面相觑,他们手里有几个客户,瓜主任能不知晓?
再说大户人家谁家没库房,谁会将金银珠宝这类贵族物品寄放在银行?
最重要的是……
“主任,我们银行就这么点大,连个地窖都没有,收了东西上哪里存放?”
太看得起他们了,他们这家银行还没隔壁的首饰铺大,隔壁首饰铺还有三间大门面,上面还有个小二层。
他们银行也就比最里面宝源局胜些,当然宝源局是造币厂,人家吃官粮,不在乎地理位置。
瓜主任:“这个不用你们操心,我们将来要搬迁的新银行下面就建了地下宝库,宝库四面都是铁水浇筑,用红衣大炮都炸不破,这一点要重要宣传,对了,存放在我们宝库的物品我们只认章和密语,谁来取我们都不认!”
他又抱了一沓宣传纸过来,“这些该发给哪些人不用我说了吧?”
袁佑安拿了三分之一宣传纸回了座位,宣传纸上倒是真宣传他们银行的地下宝库,详细介绍了宝库,光是铁水浇筑的墙就有三尺厚,门也是,门带有机关,需要设定的密语才能进入。
密语是用一次变一次。
袁佑安看着看着入神了,然后就听见旁边有人敲玻璃门。
“伙计,听见我说话没有?”
袁佑安抬头看向柜台外,立马被吓了一跳,因为柜台外那块空地已经挤满了人。
这些人哪里来的,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些人是来打劫。
入职银行上面曾经培训过,要是遇见打劫千万不要慌,损失的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性命。
袁佑安慌归慌,见这些人没带武器很快冷静了下来。
“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
排在最前面的人掏出一本户帖,“给主家开户。”
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两个马蹄形大锭,“存一百两。”
袁佑安眉头凝起来,“我们这不存银子,需要您去旁边换成银元才能存入银行。”
这个规定原因很简单,各地银子的纯度不同,朝廷规定一两银子能换一千铜钱,因为各地银子纯度不同,换率有所起伏。
有时市面上缺银子,能多换一两百铜钱,但更多时候只能换八九百文,因为地方衙门收的碎银不要铜钱只收银子。
百姓只能将手里的铜钱换成银子去交税,这样手中的财富又变相被刮去一层。
“真麻烦!”
袁佑安这话一出,排在前面的那人骂骂咧咧将银子收回去,还抽回了户帖。
他这番话也提醒了后面排队的人,这些人赶忙去隔壁小屋。
那屋子里是一位从宝源局借来的人,姓王,叫王宝才,祖上就在宝源局铸钱。
人家打小接触银子,银子什么成色,眼睛一扫,手一掂量就知道了。
为了借这么个人过来,银行可是付了宝源局一笔不小的租借费。
“五十两大银锭两枚,不是官铸,成色九成五,能换九十五元银币。”
他抬起眼皮问面前人,“换不换?”
“什么?怎么平白少了五两?你们银行也太黑了!”
这人不干了,少了五两银子回去没法跟主子交代!
王宝才拉开抽屉,摸出一枚银元出来“啪”地往桌上一放。
“我们银行的银元是这个成色,你说换不换?”
这人看看桌面上崭新发亮的银元,再看看手里黯然失色还带着点点小洞的银元宝,立刻瞪大了眼睛。
“我拿一两二钱银子换你这银元,我得回去问问主家,这事我做不了主!”
这人掏出自己的私银,几块碎银子,从中捡出一个最小的递过去。
王宝才接过去,掂量了一下,又用小称称了一下,将碎银子收起来,银元递过去。
那人抱起一百两银元宝,又接过银元跑了。
后面排队的人见状纷纷拿碎银子换银元,有一下换十个的也有只换两三个的。
呼啦啦一群人来的急,去得也急。
一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在银行门口,这次是个穿着丝绸戴着瓜皮帽的中年男人,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管家。
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十多个抬着两个沉重箱子的家丁,一进门就高声问,“这里可是做钱铺生意?”
这会儿民间是有钱铺的,主要业务是银子和铜钱双向兑换,还接融银的活,就是将碎银子融成银元宝,银花生、银瓜子之类。
这类活是允许有一定火耗折损,钱铺赚的就是折损的这部分。
袁佑安就看见瓜主任不知何时出现在柜台外,冲着来人回道:“做的,我们价钱公道。”
说着将人请去了王宝才所在的屋。
袁佑安看得眼花缭乱,这些人还没出来,外面又有马车停下,进来就问这里是不是做钱铺生意。
袁佑安是知道自家银元成色足,跟官银差不多,很少有私人铸银成色能跟官银较量的,但他没想到有一天光凭借这优点就能吸引这么多客人来换银子。
他恍恍惚惚,然后就见第一个进门的客人抬着换走的银元走了,走前还来开了户存了一百银元活期,好像照顾一下银行的生意。
不到两个时辰足足来了五六群带着大批银子来换银元的客人,全都在银行开了户,多的存了五百两,少了存了一百两。
这五六群客人也将银行内的银元换空了。
瓜主任啧啧一声道:“等下午再有人来换就给换成纸钞,就说银元得十天后才能到一批,要是不愿意拿纸钞就让他们开户存我们银行里。”
袁佑安忙应下,他见瓜主任像是知道这些人是谁忙好奇地问了一句。
“主任,这些人都是谁?”
一早来的那些人很明显就是来开户照顾银行生意的,后面的那些更像是发现银行的银元成色更足过来占便宜的。
瓜主任哼唧一声,“不用搭理,不过是一群马后炮,这些人家怕我们主子盯着打,特意过来照顾我们生意,让他们换走我们的银元,是他们赚大了。”
瓜主任虽然是满人,也是满洲大姓,可耐不住家道中落。
他祖上比较倒霉,没等到胜利的时候,只得了朝廷发的抚恤银。
本来他还能继承父辈去军营效力,可他自由瘦弱根本不是当兵的料,后来只能去远房亲戚家求一些差事。
去岁商行招人,瓜主任本来不想从事经商工作,可耐不住日子贫困,好在不是给民人办事,是给宫里贵妃办事,这面子才过得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矮个子拔尖,在义学读过书,识汉字,也考了会计证的他被挑中来银行。
瓜主任混在一群民人中不显眼,却比其他人消息要灵通。
自然也知道今日来的这几家下人都是在印子钱案里不干净的,这几户人家摆明了心虚,欠条账本烧掉了,还特意跑来照顾贵妃的生意,不就是想让贵妃高抬贵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