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渡扬子江, 泊高邮界首镇。
沿途不少房屋被淹没,牲畜尸体浸泡水中,皇帝已经看到第二遍了, 跟来时命人救灾不同,这次他派人去巡视海口。
高邮水排不出去,便是海道淤积, 想要解决此地水患唯有将入海故道疏通,令积水能顺利排入大海中。
因停驻了几日,书杰一行人才顺利赶上。
皇帝在御舟上召见了书杰一行人, 他翻看了供词, 内心十分不悦。
“既然波及了漕运,那就从漕运开始调查。”
在他看来, 什么动了漕运, 京城百姓没饭吃在他看来就是危言耸听。
没有漕运还有海运, 以前他只听过海运运粮极容易覆没, 可现成的例子摆着哪儿, 海运真要是那么不稳,贵妃手里的粮食哪里来的?
书杰等人领命, 正要退下就看到梁九功抱着一堆折子过来, 数目之多令皇帝都不由侧目。
皇帝面露惊讶, 挥手让书杰等人退下, 等翻看是弹劾太子、索额图的奏折后他立马坐不住了。
弹劾太子的奏折理由就一个, 太子绕过内阁私自给顺天府下令。
弹劾索额图是其想公权私用,想调集正黄旗士兵查他庄子被劫掠烧毁一事。
前者正在开展浩浩荡荡的严打,说不定等他回京能看到结果。
后者被办成,免不了被喷了一顿。
皇帝看奏折只了解了细枝末节,太子为何要严惩恶霸, 索额图的庄子为何被烧他全然不知。
“京城的密折可到?”皇帝看向梁九功。
密折有时候晚上两三日都很正常,因为御驾是动的,有时候送早了就得等,有时候晚了一步就得追。
在船上没有陆地方便也很正常。
梁九功忙道:“已经送来了。”
他拿起桌角不起眼的几本折子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翻出时间最早的一份,看到贵妃去丰泽园不忘叫上太子他满意点头,看到太子对贵妃语气不善两人很快闹矛盾,他满脸无奈。
太子娇生惯养,这宫里唯一不把他当太子看的大概也就是贵妃了。
别说贵妃没把他儿子当太子看,怕是他这个皇帝在她心里都没什么分量,毕竟人想着什么时候跟他一拍两散做她的海上女大王去。
当看到贵妃命人拿下太子身边的人,皇帝顿了一下,也没当一回事。
他跟太皇太后一样看法,太子无端敌视贵妃定然是身边有小人作祟,将人拿下审问也很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便是不合时宜。
这是太子监国时期,太子身边的人被轻易拿下,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主少可欺。
皇帝脸色冷下来,再看到后面贵妃带着太子私自出宫瞬间破防了。
“她这是要做什么?”
关键是太皇太后竟然没有拦截。
他又翻开了第二本密折,这本写了贵妃和索额图冲突的经过,以及当晚贵妃在京城铺子全被抢砸一空损失惨重。
皇帝脑门上满是问号,这是京城,宵禁还有人敢抢砸商铺还不是一起是多达十几起,这还是他印象里的京城吗?
留守京城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再看到没两日传出索额图在京郊的几个庄子被抢被烧,他理清了这里面的联系。
扫了一眼密折还有宫里的印记,皇帝翻出来,一看字迹就知道是顾太监所书。
顾太监没多提宫外的事,只说了太子绕过内阁下令的起因经过和结果。
看到自己傻儿子被忽悠傻了,皇帝无言以对。
任谁一上来就说是他的错,他也得跟着对方思路走,最后被绕进死胡同里。
皇帝眯了眯眼睛,觉得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得尽快回京,不然自己的傻儿子就得被当作宝音和索额图隔空打架的工具了。
……
乾清宫中,太子正蹲在宝音身边看她将刚发芽的草莓苗种进花盆里。
“这能种活吗?”
谁家种子是夏天种的也不怕热死。
宝音看着凉爽的室内,道:“问题不大。”
“草莓苗二十度左右就能生长,现在种下,等八月放到外面,冬天放进暖房来年就能吃到草莓了。”
太子很怀疑:“这真有你说得那么好吃?”
“你见我何时骗过人?”
自然是没有。
他别别扭扭地承认,她也不是没有优点,之前监国他就是个人形图章,下了一次严打命令,顺天府管辖内的黑恶势力被一扫而空,解说小偷小摸,平日里言语骚扰妇人的街溜子都被抓了起来,民间风气一下子好起来。
不少人在报纸上夸奖,太子从未有过这种成就感。
宝音在一个盆里放了三颗小芽苗,浇水后放在阴凉之处。
“现在还不能晒太阳,过几天冒头了再拿到太阳下晒晒。”
她交代太子身边的小太监,“正午不要拿出来,傍晚和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晒半个时辰。”
小太监忙点头。
“你可真啰唆。”太子不耐烦道。
宝音斜眼看他,“对我态度好一点,别忘了你还有事要求我。”
宝音那幅丰泽园葡萄架下嬉戏图到底是被太子发现了,发现上面没有他,人一下子炸了。
这事他理亏,人家好心请他去,本意是想画一幅皇子公主玩乐图,是他不愿意参加,先跑掉的。
他提前跑了,画上没他也说得过去。
可太子心情就是不爽,盯着她上色了许久,才磨磨蹭蹭问能不能把他加上。
这会儿听她又提起这件事,满心的暴脾气只能压下去。
看吧,等汗阿玛回来,他一定要让汗阿玛把她打入冷宫。
一阵凉风习吹到脸上,宝音抬头发现东边不知何时布满了乌云。
“快要下雨了。”
“下雨不好吗?”太子有些恹恹道。
他讨厌夏天。
宝音面色凝重,“就怕雨太大城里内涝。”
太子惊讶地看她,“不是翻修了水渠吗?”
宝音:“下雨又是只下京城,周边都会下,雨水一大,外面的河沟会涨水,城内的水又往哪里排?”
关键是门头沟那边还有上万服役百姓,要是下雨这些人还得安排好。
宝音心里发愁,只希望下面人提前安排躲雨。
“上次你跑得快,我跟其他阿哥格格们酿的葡萄酒好了,多出了一瓶要不要分给你?”
“我不要。”
宝音挑眉:“真不要?听说大阿哥分到的那两瓶一瓶送给了惠妃,还有一瓶准备送给皇上,其他阿哥和格格也有这个打算,这么多人里可就你没有。”
太子:“我又没动手,拿你们酿的,得有多丢脸?”
他瞅了她一眼,“离汗阿玛回来还有一段时间,我问过了丰泽园还有葡萄。”
他抿了抿嘴,声音低得快听不见,“我要你教我酿酒。”
宝音听他哼哼唧唧说出请求,心里都快笑死了,谁能想到皇帝竟然养了一个傲娇的儿子。
“可以。”
“啊?”太子愣了一下,“你答应了?”
她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
“快快快,去摘葡萄,全部摘过来!”他跳起来连声吩咐身边的太监。
宝音补充了一句:“只要熟的。”
半个时辰后,太监们挑着两大箩筐的葡萄过来。
宝音看了吃惊,她记得丰泽园就种了几棵葡萄树,怎么摘了这么多?
迎着小太子期待的目光,宝音只好舍命陪君子。
这么多的葡萄用玻璃瓶酿酒有点浪费,不如用橡木桶合适。
重复了一次酿葡萄的工序,两人亲自动手,做完后她累得不行,臭小子倒是精力十足。
“就这样?这样就行了?”看着封口的桶他激动地问。
宝音洗了手,“等着慢慢发酵吧。”
小孩皱眉,“是不是要很久,孤岂不是来不及送给汗阿玛。”
宝音笑着给了建议:“我都说了送你一瓶。”
小孩抿嘴,吵着要将剩下的葡萄全都酿了。
宝音可不愿意陪他了。
“行了,方才分了一瓷瓶,等半个月后再放入酒瓶里封好,再送给皇上也是一样。”
太子这才满意。
结束了今日份的亲子活动,宝音叮嘱太监仔细照顾太子,然后在对方不耐烦催促下离开了乾清宫。
宝音离开后,原本还活力十足的太子一下子没了精神气,风扇吱嘎吱嘎响着,他倒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椅背上,一脸无精打采。
顾太监慢慢走了过来,路过门的时候像是发现了太子,慢腾腾进来跟他请安。
“奴婢见过太子。”
太子扫了一眼,“是顾谙达啊。”
顾太监笑眯眯道:“太子这是怎么了,心情很不好吗?”
太子看了他一眼,有些郁闷道:“我有些想母后了。”
他出生后没多久就失去了母亲,虽然有皇帝的疼爱,可父爱到底替代不了母爱。
很长一段时间乾清宫就只有他一个皇子,他以为汗阿玛只有他一个儿子,保清的突然出现让他知道原来他不是汗阿玛唯一的儿子。
甚至除了保清他在宫里还有许多弟弟,只是这些都没见过几面就夭折了。
弟弟这个词对于太子来说很浅薄,有些见过一两面就没了。
他唯一不舒服的是这些弟弟包括保清都有母亲,宫里所有孩子都有母亲,只有他没有。
稍微长大后他开始幻想生母会是什么样子,会跟其他皇子生母一样盯着他功课,嘘寒问暖,亲手帮他缝制衣裳,还是怕他饿了,三五不时派人送点心来上书房?
不得不说太子对保清是有些羡慕的,因为他有母亲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