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乾清宫没见到太子, 皇帝命人去找,很快从守门侍卫口中得知,太子过乾清门而不入, 跑进去景运门了。
“景运门?”
皇帝奇怪,太子怎么往那边跑?
很快他想起来为太子修建的毓庆宫就在那里。
毓庆宫已经修了四五年,就快要完工了, 皇帝没想着这么快就让儿子搬过去。
老父亲担心心爱的儿子离开自己吃不好睡不好,还是将人放在乾清宫自己眼皮底下。
皇帝回宫本打算好好休息再处理政事,依眼下情况看, 还是先把儿子给哄好吧。
毓庆宫在奉先殿和斋宫旁边, 是座非常小的四合院,院子小, 房子也小, 对于五六岁的小孩非常合适, 因为毓庆宫就是一座小迷宫。
皇帝踏入院内, 走了许久才找到自己儿子的身影。
太子坐在廊檐下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帝伸手制止了想要行礼的太监们,脚步轻轻走到太子身边。
他居高临下训斥道:“胤礽, 不告长辈擅自离开, 是非常失礼的举动, 你可知错?”
太子低着头没有吭声。
皇帝俯下身摸了摸儿子小脑袋上的发茬, 他道:“这次且算了, 下不为例。”
他伸出手,如同以往一样道:“回去,朕要考考你这段时间的学业。”
皇帝等了一会儿见太子并没有伸出手,他眉头一皱,再一看太子低着头肩膀抖动像是……在抽泣。
他惊了, 要知道太子一向不爱哭,唯有那次出天花他才因为难受哭泣,皇帝一时间不知所措,他蹲下来按住了儿子的肩膀。
“阿玛不是怪罪你……”
没说出口的话被太子贸然打断,“才不是,您不相信我,我真见到了,贵妃都信了,你却不信我!”
皇帝惊讶,这两人关系何时这般好了,要知道不久前他接到的密折还是贵妃利用太子将了索额图一军。
皇帝眯起了眼睛,索额图的事另算,当务之急是先哄好太子。
“阿玛没有不信。”
他声音里带着疲惫,“只是乾清宫里不能出现闹鬼传闻,这会动摇我大清的统治。”
太子意识到自己先前是有些不妥,他有些羞愧。
他抬起头,皇帝看见他两眼湿润,心一下软了半截。
摸了摸太子的头,他声音低了下来,“和阿玛说说,都发什么了什么事?”
太子慢慢说起来,当皇帝听到贵妃说是自然现象时挑了挑眉。
“贵妃既然这么说,回头你多催一催,或许能给你答案。”
他主动握住儿子的手,拉着他起来往外走。
“下次莫要一声不吭就跑了,太皇太后岁数大了,别让她老人家担心。”
太子有些羞愧道:“儿臣这就去向太奶奶赔罪。”
“不用了,我已经让人去说一声了,离开这么长时间,还没问过你的学业。”
太子:“……”
所以这场考核是逃不过吗?
考完太子,皇帝顺便将南书房的几个阿哥也一块叫来拷问。
皇帝还勉强满意,大阿哥见到亲爹可是非常开心。
“汗阿玛,儿子亲手酿了葡萄酒,想要献给汗阿玛。”
皇帝面露惊讶之色,“亲手酿制?”
大阿哥欢快点头:“贵母妃带我们一起酿的。”
他说完偷看了太子一眼,心里有些小得意,谁让太子突然跑了,这会儿傻眼了吧?
皇帝看向跃跃欲试的三阿哥和四阿哥,“你们也想献给朕?”
四阿哥满眼期待道:“要给汗阿玛。”
三阿哥也跟着点头。
皇帝虽然意外还是接受了儿子们的孝心。
他微笑道:“这次出宫,朕也为你们带了礼物,等会儿收拾出来朕派人给你们送去。”
三位阿哥兴奋谢恩。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可也要送?”
大阿哥幸灾乐祸道:“汗阿玛怕是不知道,酿酒那日太子不知怎么生气了,直接跑了!”
太子狠狠瞪了大阿哥一眼,然后拱手道:“儿臣也要送。”
“不可能,你根本不在,哪来的酒?”
大阿哥想到什么一脸恍然大悟,难道是贵妃给太子补上的?
太子昂起头得意道:“这酒又不是你们会酿,儿子后来自己酿了,酿了一大桶,全都给汗阿玛留着!”
……
宝音洗去一身汗,坐在屋内纳凉。
风扇、冰块,已经成为她离不开的避暑神器。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皇帝来算账,她稍微放松了一下,全然不知皇帝是被自己儿子给绊住了脚。
但有些事虽迟但总会到。
傍晚,皇帝板着脸踏入了延祺宫大门。
宝音瞅了他一眼,上前来行礼。
皇帝挥退屋里的宫人,面无表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开口。
“你好大胆子,竟然带太子出宫。”
宝音不在意他的冷脸。
[这不是好事,储君低下身段深入人群,也能更加了解民生。]
她也不顾他的冷脸,贴近他坐在他腿上。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太子不是给你完整送回来了吗?”
皇帝见她没当回事,心里怒气更盛了,干脆指明了道:“太子为储君,就不应该跟后宫走太近。”
他为了防止皇子受生母影响,都让皇子大一点搬去阿哥所,这会儿意识到她竟然试图插手对太子的教育令他难以忍受。
宝音脸上的笑容收起来,她起身干脆道:“你是指责我管太子太多了?”
皇帝认真道:“太子为储君,他不是你该插手的。”
宝音冷哼一声:“你要是能管教好,你觉得我愿意插手吗?”
皇帝大怒:“什么叫作我管不好?”
知道太子未来被废,这成为他心里不能碰触的伤痕。
宝音回了他一个看傻子眼神,“你的管教就是溺爱,要什么给什么,最后孩子不合你心了,你觉得他心冷,把人圈禁起来,只留个砖洞往里面送吃喝?”
皇帝破防了,显然明白这是太子的结局。
“叶赫那拉氏!你给我住嘴!”
宝音偏偏不。
[什么人呢,一回来就找我吵架,这日子还过什么过?]
“我不叫叶赫那拉氏,我有自己的名字,不让我说,这事就不存在了吗?”
“太子失去生母,你多宠爱些,没人反对,可是你考虑过太子没有?”
“他失去母亲,只有你一个父亲,他对你有占有欲,不希望你将父爱分给其他孩子,这很正常,是孩子的天性,谁都想独占父母的宠爱!”
“你也觉得太子失去母亲,所以加倍给他宠爱,受到宠爱的孩子有恃无恐,他不听话、叛逆、忽视你,孩子小的时候你能不当一回事,等你年纪大了,你就开始算旧账,这事不是这么算的,是你给了他无限宠爱,是你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你会永远溺爱他,他做错事也不会受到惩罚。”
“有一天,你觉得这个儿子被你宠得面目全非,不友爱兄弟,太过狠心,怀疑他有杀夫父之心,你将所有宠爱都收回来,还觉得这个儿子被你养废了,这就是你教育儿子的方法吗?”
她目光如同有火焰一般燃烧着,“前期无尽宠爱,中期为他制造难度,支持其他阿哥做磨刀石,像养蛊一般决出最后胜利者,儿子废了就圈禁起来是吗?”
皇帝头一阵眩晕,宝音冷眼看着,然后就看到皇帝向她伸出手,抓紧了她肩膀。
他咬牙,“你可知道说出这样的话,朕能让你死千次万次?”
宝音昂起脖子一副全然不惧模样。
[呵呵,我怕什么?现在的我可不是当初的我了!]
皇帝心里又痛又恨,恨她将一切说出来,恨她挖他的心。
两人目光相对,爱意恨意交缠在一起,皇帝呼吸变重,有种想要将她吞入腹中的冲动。
“这张嘴为何能说出让人心如刀割的话?”
他伸手触摸她的红唇,恨恨地贴了上去。
两人的战争持续了很久,屋内到处都是两人战争过的痕迹,宝音大汗淋漓,最后高举免战牌。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特殊气味,两人躺回了竹床上,皇帝手摸着她湿透了的发根,心里的爱意重新涌上心头。
“再跟我说说未来的事。”
宝音有些慵懒,浑身红透了,像是经过风雨吹打过熟透的蜜桃。
她声音变得嘶哑,简单地说了太子的一生。
没什么好说的,幼年受尽极尽宠爱,中年不被皇父待见。
“太子啊,人到中年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中年叛逆,偏偏遇上了皇帝更年期。
皇帝沉默没有说话,他满心迷茫,不知道太子为何后面会走偏了,明明这会儿还是聪明伶俐让人喜爱的孩子。
宝音手摩挲着他的腹部肌肉,像是爱不释手一样。
“人的一生有两个叛逆期,一是少年,二是中年,少年会思考‘我是谁’从而试图突破父母和周围环境给予的认知。”
“许多人年少挣脱不了父母的控制会自暴自弃。”
“到中年不仅思考‘我是谁’,还得思考自己能为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
“太子似乎没有这个时期,他的叛逆期压抑到中年一下子爆发。”
“自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太子乎?”
[当然有,后世还有七十年的太子。]
“面对兄弟的紧逼,父亲的不信任,太子从内找不到解决答案,试图从外围突破。”
她叹息一声:“后世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做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因为有依仗,所以毫无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