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才回来, 离冬至也没有几天了。
宝音怀疑他是故意磨蹭到这个时间才回来。
想到他的伤,宝音心软下来,埋怨了他几句, 之后还是关心他,找了各种食补的方子为他调理身体。
身为皇帝也为难,受伤不能传出去, 无足轻重的小伤倒也罢了,这种枪伤,传出去怕是会引起一些震动。
这会儿跟后世不同, 大部分老百姓还是相信君权神授, 将皇帝的安危跟天下结合在一起。
一旦发生灾情那肯定是皇帝不仁慈,必要时候还得来个罪己诏安抚民心。
罪己诏先帝就下过, 不过是遗诏, 细数了他当政时的过错。
起码在乾隆朝以前, 皇帝还是有担当的汉子, 至于后面的不提也罢。
冬至来临前, 皇帝被养回了一些肉,脸上也润了不少。
临去斋戒前, 他开玩笑问, “皇后今年可想好懿旨内容?”
宝音还真有, 试探性地问他, “开个女举如何?”
“女举?什么东西?”
皇帝没听明白, 怀疑是不是跟不上现在的流行了。
[不是有文举和武举,再开个女举。]
他揉了揉眉头,意识到自己是自找苦吃。
“什么女举,考出来的人往哪里塞?进内朝当女官吗?”
宝音哼了哼,“你就说你同不同意!”
“若是入宫当女官可没几个人愿意考。”
宝音见他有听的意思便道:“女官归内朝, 我这边也有不少事内朝外朝掺着一起做,这部分独立出去,不归内朝也不归外朝。”
皇帝半合着眼,“说来听听。”
“一些编书的工作,这类是太监做,可太监文学素养不高,可以划给女官做,还有跟出版物的监督工作,这部分是外朝派人监管,看着也不上心干脆划出来。”
宝音举了不少,当然她没有拿有实权官职下手,总得先迈出一步不是?
皇帝思索了一下,“你不是弄个女大学吗?怎么又考虑起女举来?考出来的不还是这个大学出来的人?”
“有女举才能吸引天下人目光,民间的女孩想要考,也可以过来考。”
她抱住了他的手臂。
[给你多找人才不是好事?男的能用,女的不能用?到时男人不听话,你就用女人,不管白猫黑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他沉默片刻道:“这最后一句话虽然粗俗,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事朕就当没听过,你想做就做,朕不可能放低泽用标准。”
宝音微笑。
[不需要优待,不论男女不都是君主的子民,咱们不以性别来挑选人才,就拼真本事,这种事当然是能者居之。]
祭祖结束那日,就在官员们无事准备退散的时候,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现。
一次也就罢了,怎么今年还有?
可那是皇后的懿旨,该跪的还是要跪。
只是这种事该不会变成往后每年的固定节目吧?
女官宣完皇后懿旨后退下。
皇帝沉默不语。
见下方绝大部分是装死,他咳嗽一声询问,“皇后说宫中女官人手不足,需要增加人数,尔等可有什么好建议?”
宫里的女官都是从宫女中提拔,最多做到三品,比如乾清宫的代诏女官,还有就是皇后身边帮助她管理宫女和宫内女眷的四品女官。
等级都不高,一般做满五年,就可以赐归外家。
这类女官说到底就比宫女高一点,属于被忽视的群体。
眼下皇后的意思很明显,女官归她管,这品级跟着待遇跟着外朝一致,还看不上宫女提拔上来的,非得开一个四不像的女子科举出来。
在场的人绝大部分无所谓,毕竟是内朝归皇后管是应该,只有少部分人觉得不妥,提拔女官提拔也就提拔,为何还专门搞个女举出来?
总不能还弄个小朝廷吧?
这部分人是汉臣,当然汉臣的声音很小,很快被挤兑得没了踪影,之后是满蒙两族争吵。
一队人同意,一队人反对,还有一伙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皇帝心里一片烦躁,索性道:“谁反对,上折子上来陈述,朕会转交给皇后。”
本来嘈杂的宫殿立刻变得安静,这…谁敢当着皇后的面反对她做的事?
这位可是连明相索相都被搞下台了!
是的,几年下来,在看见跟皇后作对的人一个个被调到宫外,谁还能摸不透真实原因?
“臣等不敢。”
皇帝没好气地甩袖子,这会儿倒是服输了,还是他太好脾气了。
***
冬至过后,冬雪覆盖,皇帝怕闹雪灾,将这事交给了太子处理。
手术室选在了乾清宫,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隐瞒不隐瞒的了。
花费了几日选了个房间隔起来做手术室,光是消毒就用去了一天时间。
被请进来的大夫是医院里经验最丰富,手最稳的。
进手术室前,宝音和皇帝凑到一起看那张胶片。
宝音看着那一小块指甲大的弹片说,“运气好没割断血管。”
皇帝道:“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看伤口不大,就包扎了还打了消炎的药。”
他倒是没有大惊小怪,历经沙场有几个不受伤的?
做手术倒是快,皇帝往床上一趴,打了点麻药,肩膀便没了知觉,他是不肯打全麻睡过去。
宝音隔着窗户跟他说话,一旁有不少太医盯着大夫的动作。
小手术,就切开后取出弹片清洗伤口再一层一层缝合,因为伤的位置肌肉多,不需要太过小心。
等缝合好,他的肩膀被绑了几层纱布。
披上衣服,他出来道:“重重有赏。”
宝音示意魏珠去处理。
然后扶着他往东暖阁去,“临近过年,一般没大事,有什么你就让孩子们去办,一个个都是半大小伙了,该出来历练了。”
东暖阁内暖如春天,屋内放了鱼缸,还有机关喷水,室内不算太干燥。
宝音扶着他坐在炕上,又嘱咐道:“这几日就别瞎动弹,七天后再拆线,也幸好这会儿是冬天,不怕伤口发炎。”
又想到屋内太热,便让人将炭减去三成。
“你也别跟着忙前忙后,坐下来歇一会儿。”
宝音搬了个凳子坐下,正要关心他麻醉消没消,就听见有人来报,说是七八九十这四位阿哥领着几位小阿哥和格格过来了。
宝音透过玻璃窗帘往外望去,又看了皇帝一眼,才道:“请进来吧。”
一连串小萝卜头进来,后面的走路还踉踉跄跄,因裹得像只企鹅,跪下请安后直接起不来了。
宝音被逗笑了。
“这大冷天,怎么出来了?也不怕被冻着。”
年纪最小的十四阿哥拍了拍胸口,“不怕,儿子穿得厚实。”
他就是跪下起不来的那个,还是太监赶紧上前将他抱起来。
皇帝嘴角也挂上了笑容,“都过来有何事?”
领头的八阿哥道:“儿臣听说汗阿玛病了,您现在可还好?”
皇帝用没受伤的那边摆手,“多大点事,没事就用功读书,回头抽出时间要考你们。”
宝音看着后面几个孩子表情夸赞,有的忧心忡忡,有的面带不屑。
这个年纪的孩子个个都表情夸张也藏不住。
宝音看着觉得有趣,再看向几个小格格,小格格们在接触到宝音眼神时纷纷低下头。
皇帝也瞥了一眼后面,十四阿哥立马老实了。
“行了,没多大的事,你们且回去吧,天寒地冻,不许在外面跑,病了可如何是好?”
一大群孩子披上披发又被太监们给抱了出去。
下面送药的过来了,全都是消炎的药物,喝的是清水,皇帝将药扔进嘴里一口水带下去。
“这药吃着倒是好,不像是药汤,喝得人胃口都没了。”
宝音没有吭声,皇帝瞅了她一眼,“怎么不说话?”
“莫不是看到孩子,后悔没抱一个?”
他没敢说生,怕刺激她。
宝音白了他一眼,“抱一个养大后抚蒙吗?”
“我是在想太子他们,今日外间雪厚,这种大冷天他们在外面还不知道有多受罪。”
北京的冬天有多冷?更别说现在还是小冰河时期。
太子出宫办差的时候将一众兄弟都给拉上了。
雪一下,天地间白茫茫的,只剩下黑色和白色。
“要我说就该推广水泥,不用担心着火,也不用怕被雪压塌。”
太子去的是城南那一块,这两年火车通往南边,京城也来了不少南人落脚,有些直接在南城搭了个棚,完全是低估了北京的冬天。
不只是南人,还有贫穷的本地人,夜晚雪大,白天得盯着铲除屋顶的雪,否则哪日被雪埋了,就那么一会儿工夫人就被冻硬了。
赈灾不是那么简单,要帮着安排落脚住处,皇帝将这事交给太子也是给他一个刷脸的机会。
太子走时把几个年纪大些的弟弟都带上了,宝音说是担心太子,还不如说是担心被带出去的四阿哥。
“男儿不磨砺怎么成材?”
皇帝刚要抬起手臂,突然“嘶”了一声,宝音的注意力被转移走。
“是,麻药过了吗?”
“感觉到痛了。”他不住抽气。
“你说些话哄哄我,别光顾着别人。”
这话听得宝音又好气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