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爷爷。”姜静之恭恭敬敬打了声招呼。
今天的季老没有穿正装,穿得居然是姜静之给他缝制的唐装,尺寸大小完全合身,这身衣服给季老严肃刚硬的脸上平添了份儒雅,给人一种沉稳老练的感觉。
季老没说话,把目光移到公寓里,接而越过姜静之身侧往里走,环顾了一圈,最后泰然自若地坐在沙发上。
姜静之心情复杂地将倒好的茶端在季老面前的桌上放着。
空气中仿佛透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然后慢慢地转变成喘不过气的高压,不由得让人想逃。
姜静之垂着手站在一旁,有些茫然无措。
季老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看了姜静之一眼,“坐吧,这不是阿凛那臭小子给你买的房子吗,现在我是客你是主。”
给她买的房子?姜静之原地愣了会儿,随即敛起心绪在季老右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阿凛确实是离了季家也能活得很好,甚至更好,这也是多亏了你。”季老淡淡地说。
微风将白色纱帘轻轻扬起,阳光洒在姜静之略显苍白的脸上,她抿唇垂着眼睑,双手不安地放在大腿,沉默地听着。
这个坎她始终都要去面对。
“我今天来我想你也能猜到是为什么而来,所以就不和你废话了,我想你也非常清楚整个季家在北京城的身份地位,但有能有今天这个位置,也代表着会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季家。阿凛从小就不需要我的操心,他做什么都能做到几乎完美的程度,而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却因为你,不顾后果的与家族背道而驰。”
“他宁愿独自关在房里几天几夜也不愿意和我服软,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姜静之松开紧咬着的唇瓣,缓缓开口:“知道。”
“对,你知道,他是怕只要服软了就会失去你,季淮凛的确是有身为一个男子汉该有的骨气与责任心,他这点让我感到无比的欣慰。”
季老蓦地抬高音量,“但是他太令我失望了,居然会为了一个靠着我季家给予了一切才得以生存的外来者去违抗与自己骨肉相连的家人。”
姜静之身子轻颤,季老的这些话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是啊,没有曲绾,没有季家,她不认为自己能够身心健康地活到成年。
季家给的所有,她没有忘,她一定会还。
季老忽然轻叹:“静之。”
姜静之心脏一缩,季老似乎从未这样叫过她。
“我答应过你曲奶奶的事一直都铭记于心,所以当怀桉把你们的照片拿给出来后我并没有去找你,也没有想过要把你赶出季家,错并不只在于你,阿凛需要承担得更多。”
“错?”姜静之抬眸直视季老,扯唇苦笑道,“季爷爷,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与阿哥的相爱会是一种错?就因为我的家世背景与季家天壤之别吗?”
她克制着发抖的指尖,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如果只是因为身份不对等,那您大可以安心,您要是能愿意把机会给静之,那静之一定会在未来的几年之内靠着自己的努力与阿哥站在同一高度。”
“孩子,你的确很优秀。”季老目光深远,“你不比阿凛差,我身上这套衣服那日被一位老友看见,他拿着衣服赞不绝口,还想着让我去找你给他也做上一套。”
“可不论你多有本领,但你的家庭是永远都无法改变,我也不可能会同意你与阿凛的事。”
姜静之的手紧紧攥着衣服,露出一个苍白的笑,颤声道:“我不会和他分开。”
她永远都不会先放弃季淮凛。
季老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疲惫的眉心,“你可能不知道,那次你出演的文艺汇演,台下的贵宾席里就有方妍她爷爷,你和阿凛的事尽数落在了他眼里。”
“老方那条腿,我想我今生都无法偿还。”
姜静之深吸了口气:“所以您就答应了阿哥与方妍的婚约。”
季老有些惊讶,“是。”
姜静之哂笑:“您问过阿哥的意愿了么?”
“我做事从来都不需要他的同意,他既然生在季家就该明白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季老说完看着姜静之,态度倏然冷硬起来,“有件事放在心里很久,每次我都会告诉自己那件事的直接因素并不是因为你,可只要是看见你,我就不可遏止地想起那天是你亲手把阿绾给带出了医院。”
姜静之瞳孔霎时放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不可思议地说:“您是认为曲奶奶走在那天全是我的错?”
季老移开视线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太荒唐了……”姜静之喃喃地说,泪水再也绷不住地滴落。
季老并没有怜惜之心,甚至认为这是加大力度的最好时机,他从包里拿出一叠照片放在姜静之面前。
照片上是一家三口带着手铐,穿着狱服,他们面容憔悴,目光呆滞,体如枯槁。
而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让姜静之莫名感到熟悉。
这个人的眉目和她的父亲太相似了。
“你也许认不出了,他们是你大伯一家,和你一样姓姜,不管怎样都是你的家人。”
姜静之微怔,季老的话证实了她内心的想法。
可他们一家人早在她没来北京时就移民去了菲律宾,又为什么会穿着囚服?
季老冷哼一声,眼里闪过一丝憎恶,“阿绾一直都没和你说过吧,就在你来北京前,你这大伯一家人因为吸/粉与贩/毒被遣送回国,现在都还在监狱里头蹲着呢。”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缉毒警察因为这些害人害家害社会的畜生而丧失生命?”
姜静之呼吸一滞,明明是大白天,她却觉得两眼发黑,世界变得黯淡无光。
“光凭这个,即使你以后能站上顶峰,也无法抹掉这个家庭给你带来的黑点,所以你凭什么认为自己配得上阿凛?我是公众人物,而阿凛是我最看重的孙子,你们只要在一起一天,这个事迟到都会公布于众,到时候别人会怎么想?我相信阿凛会为了你无所顾忌,但你呢,真的能心安理得看着他被人唾骂吗?”
季老站起身,“两条本就不该相交的平行线,终有一天会回到各自的轨道。你要是不想整个季家因为你而身败名裂,离开阿凛也离开北京吧,你们还年轻,未来会遇上更适合彼此的人。”
姜静之已经麻木到无法思考,眼睛空洞洞地看着一个方向。
“如果听完这些你依然固执着不肯放弃,那季淮凛会被送出国,且永远都不能再回国。”
姜静之几乎快要窒息,她流着泪拼命摇头,“不……您不可以这样对他。”
季老抬手看了下腕表,临走前撂下一句话,“你的高考志愿表在家里,阿凛下午就会回来,能考虑的时间并不多了,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做吧。”
门“哐啷”关上,公寓恢复安宁。
姜静之浑身瘫软地跌坐在冰凉的地板,她抬起手展开五指去触碰阳光,却连一点温暖也感受不到,周身仿佛置于寒冷的冰窖里。
她拼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卧室跑,在那张床上找到季淮凛的手表揣在心口,眼泪和指针同频率地掉落。
姜静之曾经想过,要是季老拿身世压她,她才不会怕,因为她足够自信,足够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与季淮凛并肩而站。
但这一切的前提必须是,季淮凛不会因为她而受到一丝伤害。
如果因为她的固执堵上了季淮凛的所有,那么她宁愿什么都不要,反正她本就是孑然一身,而季淮凛从来都是生活在阳光之下,他有大好的前途,有敞亮的未来。
她姜静之何德何能可以让季淮凛为她放弃一切。
她瑟缩在被窝里,无助地去感受季淮凛残留的气息。
床头和客厅的有线座机突兀地在静谧的卧室里响起,响了很久也没人接,对方很固执,一遍又一遍地打着。
直到第五次才终于被接通。
“姜静之,你在搞什么?手机为还不开机,想急死我是吗?”
姜静之用力地闭了闭眼,声音无比脆弱:“阿哥……”
听筒那端霎时安静,随即季淮凛温和有力量且透着担心的嗓音传了过来。
“静之,你怎么了?我马上就能上飞机,很快就回来。”
“我没事。”姜静之流着泪笑,“就是太想你了。”
季淮凛重重地舒了口气,他加快脚步过安检,“安心等我,睡一觉我就回来了,给你带你最爱吃的双皮奶。”
姜静之轻声道:“好。”
挂了电话,身后的裴逢拉着箱子追上季淮凛,他不怀好意地笑道,“就分开才不到一天,就想成这样?”
谢西嘉也笑,“他刚刚的样子怕是想把那物业给生吞了,一个劲地问人家他姑娘有没有出小区,有没有奇怪的人来过。”
“诶我真搞不懂。”顾一择推了推镜框,“谈个恋爱真能要死要活?”
裴逢搭上顾一择的肩,嗤笑道:“你这个小处男怎么可能会懂。”
顾一择追着裴逢打,谢西嘉笑着看他们闹。
季淮凛握紧手机,想到姜静之的声音,总隐隐感到不安。
陈岸刚从季家出来就看见满脸失魂落魄的姜静之,他惊讶地叫住她。
姜静之抬了抬眼皮,毫无血色的脸艰难地挤出一点笑容,“陈岸哥。”
“你回来……?”陈岸问。
姜静之随口胡扯,“上次周管家落了点东西没给我带过去,我只好过来拿。”
陈岸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是坐在车上时忽然想到门口的人为什么会让姜静之进去,明明早就下达了禁止她进季家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