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回结束,凝辛夷却?只觉得?一阵恍惚。
她追着藏在紫葵影子中的?那只虚芥影魅的?谶言一路向前,本以为白沙堤一事便已经是?谜底,虽然尚有疑问未解,却?也算是?应谶。
然而此刻,她却?竟然不确定了起?来。
倘若黑树便是?菩提树,献祭于树中的?村民为白骨,那么归榣既然生于菩提,又何尝不算是?黑树之上的?白骨生花?
有那么一个瞬间,凝辛夷甚至想?要直接去一趟高平郡城,一脚踹开?司空家的?大门,问问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故弄什?么玄虚,有什?么目的?。
凝辛夷闭了闭眼,让自己?的?思绪尽量平静下来。
溯回所能看到的?信息无疑巨大,在探寻真相时绝对是?最不可多得?的?一种?鬼咒术。可它的?副作用也同样?明显。作为透支鬼咒之力的?代价,在未来的?十二个时辰里,她会有一段时间失明。
可她没有时间等十二个时辰后再行动?了。
因为她已经意识到,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最后一个人知晓姜妙锦生前之事的?话,这个人,只可能是?王典洲。
虽然姜妙锦的?那本日记里,话里话外都是?对王典洲的?嫌弃甚至唾弃,可她却?从?未提及她想?要私吞王家,抑或隐瞒王典洲什?么。
王老爷子对她,对姜家有过没齿难忘的?大恩,她既然选择了用自己?的?一生来报恩,她这样?的?女子,便一定会将个人情绪和喜好放在恩情和大义之后。
也或许,正是?姜妙锦虽然独揽王家大权,却?素来对王典洲据实以告,从?未隐瞒过他什?么,才反过来造成了他的?心理不平衡,觉得?姜妙锦是?故意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想?要以此踩他一脚。
所以凝辛夷打算,去问问王典洲。
王典洲已死,要问他,就只剩下了拘魂一途。
何日归点燃构筑的?引魂阵或许可以引来不愿消散于天地之间的?魂魄,但?拘魂一事,在于一个拘字,自然是?强行为之,需得?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完成。
而今距离王典洲身死,也已经过去了一整夜,她没有时间去等溯回的?副作用结束了。
拘魂一事,到底是?鬼咒家秘术中手段激进的?一种?,就算谢晏兮已经多少知晓她是?鬼咒师的?事情,他们甚至一起?以拘魂阵将谢郑总管的?魂魄拘出来过,她依然不太想?被看到她是?如何拘魂的?。
她还?在思绪飞转,想?要找一个借口支开?谢晏兮,却?听他先开?了口。
“我要回一趟三清观。”谢晏兮看着面前的?树洞,道:“以我的?脚程,从?这里折返一趟三清观,大约需要一日一夜时间。”
凝辛夷转头看他。
她眼中的?浓黑散去了大半,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但?看上去却?好似有哪里不尽相同。
迎着她的?目光,谢晏兮解释道:“事出反常,或为示警。并蒂何日归这般不出世之物现身人间,又与谢家有关,我要去请我师父卜一卦,看是?否有其他蕴意。”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他自然不可能告诉她。
“只听说三清观的?闻真道人擅卜,看来观中也还?有其他高人。”凝辛夷闻言,道:“事关谢家,要带着阿满一起?去吗?”
“不带。阿满的?身份不便与外人道,我师父既然未提,我便也只当他不知。”谢晏兮道。
凝辛夷点了点头,却?依然没有移开?目光。
谢晏兮看出她有话要说,静静等在原地,只等她继续发问,心中却?不禁猜测,或许她是?想?要将三千婆娑铃要回去,毕竟朔月已过,她已经没有了将这两枚铃铛留在他身上的?必要。
这本就是?她的?东西,自然应该物归原主。
但?那一圈红绳绕在他的?手腕上,微不足道,却?带着实感,就像是?他和她之间真的?有了隐秘且坚不可摧的?缔结,这缔结在他腕间不过一日,却?惹得?他垂头看了好几次。
凝辛夷也确实想?要问谢晏兮要一样?东西。
却?并非他所想?的?三千婆娑铃,而是?归榣的?妖丹。
可若是?请谢晏兮的?师父起?卜术,有了归榣的?妖丹作为缔结,或许便能卜出更精准的?结果。
因而这话在她舌尖转了一圈,又被她咽了回去。
谢晏兮自然看出了凝辛夷的?欲言又止,只是?不等他发问,她便已经露出了一个笑:“一路平安,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左右不过一天时间,王家这边有我在,我正好去处理一下老肖和老齐的?事情,你且放心。”
竟是?只字未提三千婆娑铃。
谢晏兮压根没将老肖和老齐放在眼里,这两个人在他看来,不过是?想?要投机取巧赚一笔快钱的?凡体之人,并不必多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但?凝辛夷既然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干涉她行动的全力,他只颔首,道了一声“辛苦”,压下心底的一点隐秘喜悦,就要转身。
凝辛夷却道:“等等。”
她起?身,快步走上前来,将他的?手抓了起?来,掀起?袖子,露出了他手腕上的红绳。
然后,在谢晏兮有些?了然的?目光里,她并起?双指,点在了他腕间暗金色的铃铛上。
婆娑密纹闪烁一刹,从?铃铛上浮凸出来,再呈环状绕着他的?手腕向前,一直到他的?指尖,才如翩跹的?蝴蝶般驻足落下。
沉金的?光消失时,他的?食指指尖隐约被烙印了一个字,看不真切。
“虽然我知道你的?本事,但?逢此乱世,应声虫也未必及时。”凝辛夷解释道:“你若遇险,我的?三千婆娑铃会响,你按在这个字上,注入三清之气,便可以与我说话。但?我修为有限,这个字也只能用一次。”
言罢,她才松开?他的?手,侧头咳嗽了一声,继续道:“早去早回。”
满庭和元勘早早就牵了马来,元勘捏了一沓神行符,俯身仔细贴在马腿上。
谢晏兮翻身上马之前,到底做了决定:“我留满庭给你。”
凝辛夷却?摇头道:“不必。你既然不带阿满,有他在,也是?一样?。”
阴影之中,刚要匿踪而去的?谢玄衣脚步一停。
谢晏兮一顿。
他深深看了凝辛夷一眼,眼眸一转,落在了某一处阴影的?位置,再收了回来,不辨喜怒道:“也好。”
言罢,他不再多留,拉了缰绳,策马而去。
凝辛夷等到他的?身影都看不见了,这才慢慢走回了王家府邸。
定陶镇小,王家一家便占去了小半县镇的?土地,镇中不少人都靠着给王家打工维持生计。如今王家一夕倒塌,王典洲身故的?消息也悄然流传出来,飘扬在了街头巷尾。
凝辛夷走了不过这样?几步,便已经听到了周遭的?窃窃私语声。
“这今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王家没了,我们还?能找谁讨要工钱去?”
“给谁做活不是?做?我关心的?是?,我家虎子这个月的?月例能不能拿到?应该找谁发?王家不会赖账吧?”
“赖了又能怎么样?呢?树倒猢狲散,你还?能挖坟找王家老爷算账不成?”
“呸呸呸,这等话语可不能说!死者为大,他生前做过再多坏事,那是?他的?事情,这种?事情,我可做不来。”
“我倒是?有点想?法,据说赵里正的?夫人乃是?王典洲的?义妹,若是?这工钱有问题,她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的?吧?”
“你想?什?么呢?没看到吗?赵里正今天可是?被那平妖监的?监使大人们押走的?,自己?的?乌纱帽怕是?都要不保了,何况他夫人?”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据说赵里正这夫人嫁入里正府的?时候,可是?带了不少嫁妆的?。给我们结一个月的?工钱又算什?么呢?”
“……所以说,王大老爷真的?是?被他自己?养的?妖怪吃了吗?还?好有平妖监的?监使大人们在,若是?这妖怪在王府还?没吃饱,还?要来吃我们,可就麻烦大了!”
“这么说来,还?算是?监使大人们救了我们一命?”
……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平素里对大家来说门槛高不可攀的?王家变成了定陶镇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谈资。
以三清之气强压体内躁动?,又经历了一次朔月夜,凝辛夷到底有些?疲惫,但?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除了拘魂问一句王典洲,还?要以白纸蝴蝶驱散镇中人可能的?、有关妖祟的?记忆。
饶是?归榣本意向善,但?她到底曾在定陶镇掀起?过一阵大家对于王家妖祟的?恐惧,这点恐惧如若不消除,恐怕很快就会演变成更离奇恐怖的?传说,若是?这样?的?恐惧狙击在一起?,恐怕很快就会引来更多妖祟,到时候,妖祟吃人一事,可就不是?大家口口相传的?所谓“传言”了。
王典洲死于宁院,魂魄自然还?散布在宁院周遭。
凝辛夷捏着九点烟,立于眼前,闭上眼之前,先轻声道:“阿满,你在吗?”
谢玄衣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在。”
“我要拘王典洲的?魂。”她直白道:“此事不容他人打扰,劳烦你先去县衙审讯老肖和老齐,我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有猜测,且等我去了以后看看,我猜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