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打起来?那可是十几颗妖丹!哪怕是炼化为灵药也足够、足够——他们就这么都给了那个拿大刀的女人了?”树上的张师兄不可置信, 他转过脸看向身边弟子,却发现他们眼睛已经直了。
“……吸。”身边两位弟子吸了吸口水:“太香了吧。我闻到了,花椒、八角……蒜香……谁进秘境会带这么多调料啊!张师兄, 你吃过蛇羹吗?真的像是闻起来这么香吗?”
张师兄捂着额头, 死死盯着下头如同篝火晚会的热闹场地,和热气腾腾的大锅。
“……不可能。蛇羹有什么好吃的!这都是骗局,你没听说过吗?霞洞有妖, 会以肉粥和灯火引行人, 将他们敲骨吸髓!”
千鸿宫这三名弟子往下看, 就发现跟他们的艰苦条件相比, 明心宗过得太滋润了。有人负责铺设床铺, 用收集来的树叶和折叠起来的雨布,做成了十几个简易的帐篷, 用过饭之后, 有人刷碗有人洗锅, 有人负责巡逻, 有人立灯引虫。
这些事在千鸿宫都是奴仆做的,既是修仙者, 远离五谷繁杂,怎么会做这种事——
正在这时, 弟子们袖中的尺笛微微震动, 虽然墨经坛不能用了,但千鸿宫有一些短距离相互传音的工具,张师兄连忙将尺笛放到耳边,听到那边大师姐的声音传来:
“我们这边的位置也能看到他们在——引诱我们进入陷阱,请大家一定要坚守点位,谨记计划, 千鸿宫弟子不会被这么简单的诱惑而抛弃道心!”
“现在各组报数,确认点位!清点他们的人数,他们必然会在深夜到黎明之间发动奇袭!”
“我们绝对不能上当!”
……
“您睡吧,我来守夜。”江连星抱着剑道。
羡泽:“不用,师兄师姐不是安排了专人守夜。你去找个睡觉的地方吧,这么多帐篷——”她看看帐篷,几乎所有都是两三个人挤一个,但几乎没人跟江连星这种没什么存在感的妈宝男关系好,年纪相仿的弟子们都三两成群分好了地方,江连星恐怕也没地方住了。
她清了清嗓子:“这样,我们各守半个晚上?”
江连星摇摇头:“我几天不睡都不要紧的,您快去休息……头发怎么了吗?”
他注意到羡泽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摸头发。
她有些不太舒服:“我头发是不是还黏糊糊的,我总觉得那个涤尘符洗不干净头发,好难受,感觉要睡不着了。”
江连星伸出手摸了摸她头发:“还好,其实是干净的,恐怕只是心里受不了。旁边还有溪流,要不要去洗洗头发。”
江连星拎了个羊角灯,走在前头劈开灌木,二人走出去一段距离,回首也能看清驻地夜留的篝火。
月亮低垂,巨木之间流淌的溪流如织银鲛纱一般闪亮。她坐在石头边拆了发髻,长发过腰,她用手梳了梳之后浸湿发尾。
江连星手很巧,他摘了一片阔叶,用叶片卷成小碗,以叶茎固定,拿叶碗盛水帮她浇湿头发。
而在巨树上守点的张师兄,正吃着没味的辟谷丹受冷风吹,此刻也注意到单独行动的二人。
“……这是一男一女出来幽会了吗?”
“怎么看起来更像是大小姐和奴仆游山玩水。这跑出来不怕我们袭击吗?”
张师兄咬牙:“肯定是刚刚用食物香气诱惑我们许久,还不见我们下来,这次又想了别的办法来诱导我们。别忘了,咱们的目的是占点,一旦有个人离开这里,咱们就只剩下两个人,明心宗就会有三个人窜上来,然后就占据了——”
“可……”有位弟子忍不住举手:“可他们现在下头几十个人,要是想占我们这个点位,不是一股脑都上来把咱们三个绑了,然后扔下去就行吗?”
张师兄:“……”等会儿,他先脑子转一下。
“我倒是觉得,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如果我们能让他们的人神秘消失,明心宗这群人肯定要陷入惶恐,甚至未来几天都找寻失踪者,无心参与试炼了吧。”
好像有点弱智,但好像也有点道理。
虽然理智上来说,现在继续蹲在这儿吃辟谷丹,肯定是无功无过不犯错。
但他们已经又馋又冷到憋不住了。
张师兄想来想去道:“要不,你们先在这里待着,我去吓吓他们。若这二人修为一般,你们看我手势,下来伏击他们,让明心宗方寸大乱、丧失军心、如没头苍蝇开始摇摆不定!”
……用成语并不会让这个计划变得高明,但显然三人都急于找点事干。
溪水边。
羡泽轻声道:“你也觉得那巨蟒出现的蹊跷吧。”
她头偏向另一侧,长发像幕布般隔开两个人的神色和声音,江连星觉得她不看他的时候,自己的目光和动作都更自在些。
他小心翼翼地倾斜叶碗,将微凉的溪水从她耳后浇下:“确实,它可是有三百年妖丹,却显得行动有些迟缓。若是因为吃太撑了所以动不了,又如何会主动袭击我们?”
吃肉队毕竟不需要挖太多资源,他们走出去得最远,发现这个秘境的大小远超过他们想象。
羡泽当时就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她说不上来,而江连星似乎也与她有同感,二人与曲秀岚说了一声,决定去高处看一看。巨蟒就是在这时候攀上树干,朝落单的他们二人袭击而来。
他们当时便注意到刺面巨蟒大腹便便,行动迟缓,却贪婪地望着他们,并且向羡泽发动了主动的袭击。
而且当时羡泽闻嗅到了它周身一股燃烧后的灰烬气味……
不过巨蟒已经死了,江连星更担忧的是别的事,他轻声道:“在高处就能发现,这个秘境的天空很低,树冠几乎要碰到太阳,远处地平线也并非是弯曲的,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觉得……”
羡泽手指穿过湿透的发,轻轻揉在指缝间:“总觉得?”
秘境大多数是有实际存在的空间的。有些秘境入口在某座山的缝隙中,进入之后虽然内部远比山要大,但如果击毁整座山,秘境也会遭受震动甚至毁掉。
江连星怀疑,这个秘境实际所在的位置可能不太对。
但由于千鸿宫将秘境入口封在了卷轴内,所以他也不确定秘境真实的关窍在何处。
“明日咱们再走远一些,再看看吧。”他一向不愿意妄作断言,而且外头有千鸿宫和明心宗两派人看着,如果有异象,他们也会出手。
羡泽拧了拧头发上的水,站起身来,却忽然望向溪流对岸萋深草丛之中。
江连星也要转脸往那个方向看去,羡泽却忽然拽了一下他胳膊。他差点一个趔趄摔倒,手扶在她肩膀上,羡泽干脆扯着他衣襟让他弯下腰来,笑眯了眼睛:“别看,看了让他们发现就没劲了。”
江连星背对着溪流对岸,压低声音道:“是千鸿宫的人。”
羡泽:“别紧张,就一个人。可能是金丹期前期,或者是结晶期即将突破,背着琴。”
水雾浓重,她不需要灵识,每一滴即将凝结成雾的水珠都会告诉她答案。
他想说自己紧张不是因为敌人,是因为羡泽还扯着他衣领,但他还是选择沉默。
羡泽:“要不要抓老鼠玩?”
江连星道:“千鸿宫弟子修为扎实,我们未必抵得过,而且——”
他还想再开口,但对面似乎先察觉到他二人修为不高,率先出手,在起风的瞬间,借着风声从半人高的萋深草丛窜了出来。
江连星是境界差了很多,但他打架斗殴的经验却是无人能比,在余光看到溪流一瞬间的波光变化时,他就意识到是对方的阴影,转身拔出窄剑。
江连星看到了那位千鸿宫弟子的头冠与身姿,训练有素,少说是个枕霞弟子。
而江连星的出手时机也恰到好处,他本应该正好能抵住对方一剑。
但他看到羡泽,像是仙人指路一般抬起了手指。
溪水朝两端立起高耸,如有灵一般漾起比人高的浪头,露出底部嶙峋的河床。那位千鸿宫弟子面色也是惊诧,但他已然收不住步子,水流像活物一般朝他涌去,将他包裹!
他抬剑横斩,又如何斩得断水流,他立刻勾手捞琴,半立怀中拨弦,可惜水流拍打,琴声吞噬。
而后,水流在包裹他身影后转瞬跌落,碎裂如珠,从岸边滚落回溪流中去,而那位千鸿宫弟子剑与琴、连同双手被寒冰牢牢封住,连带着湿透的衣裳都被冰完全冻硬冻透。
冰中似乎有游走的灵力,让这位千鸿宫弟子想碎冰而不得,只能无法动弹僵在远处。
江连星像个小孩玩的木雕人似的,直愣愣地站在远处。
师母什么时候都会操控冰了。
难不成是钟以岫教她的?
斩杀巨蟒时,她其实就已经展示出了飞跃的进步,他甚至没能帮上什么忙。虽然巨蟒表现怪异,露出破绽,但师母的强大也是毋庸置疑的。
她刚刚突破结晶期没几天,但江连星已经无法估算她真实的实力了。
他逊于师母。师母也不会需要他的保护。
这一点事实忽然突入在他头脑之中,他思绪像是卡壳了。
如果钟以岫肯教她,肯爱护她,她根本不会有前世那样的命运了,他们会做神仙眷侣,她或许可以在明心宗的苍峦群山中安定幸福生活下去。
那他呢?他重活一辈子要做什么?
要是师母都不需要他了,那他……为什么要活着回来?
“我拽不动他!江连星,来帮帮忙!”
江连星忽然听到羡泽的呼唤,回过神来。她走入溪流,身边的水流散开,她拖着被冰封住的千鸿宫弟子就往岸边走,但显然对方的琴有点沉,她还要分出灵力去驱使水流,稍显狼狈,正呼唤他帮忙。